電光石火間,裂帛輕響,那織金外衫被盧僖一把扯開,露出肩胛下方淡淡的舊疤——
盧僖的驚呼穿透殿內喧囂。
“天啦,她身上為何有這等恐怖的疤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薛綏的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
被人當眾扯破衣衫,貴女夫人們何曾見過這等駭人的場面……
更駭人的是薛綏身上的那些疤痕……
她們不敢相信,堂堂端王側妃,竟是一個如此不堪的人……
這些疤痕從何而來,她究竟是怎樣的人?
盧僖攥緊薛綏的衣袖,語氣愈發尖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還記得當年兵部查獲的那起盜竊案,那女細作勾引兵部尚書,竊取神臂營機密火器圖,受審后又離奇失蹤——臣女聽人說過,女細作腰間有一個兵部盤問時留下的烙鐵印——”
“妖女!”蕭貴妃猛地起身,丹蔻恨不得直戳薛綏的鼻尖,“三年前兵部細作腰間的烙印,本宮親眼所見……”
殿內驟然死寂,
那西茲女細作的事,當時震動朝野,已懸而未決許久,無人不知……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眾人神色驚疑,面露懼色。
盧僖面露激憤,振振有詞地指向薛綏。
“薛六、薛側妃,你還有何話可說?”
薛綏:“那得看盧二姑娘想聽什么?”
盧僖尚未開口,上位的蕭貴妃已指著薛綏率先發難……
“好一個狡猾的細作!上次讓你僥幸逃脫,這次我看你往哪里逃……”
薛綏盯著她的眼睛,緩緩搭上腰間。
殿里并沒有男子,全是女眷,誰也沒有想到,她一笑之后,會突然將半副衣袖連著外衫輕輕扯落,纖腰一轉,將后背上的大片肌膚赫然顯露在眾人面前。
“娘娘說的烙印,莫不是這朵牡丹?”
盧僖面色一變。
本該是猙獰烙印的位置,肌膚光潔如玉,金墨勾勒的花瓣間,赫然藏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蕭貴妃訝然失語,臉色青白不定地盯著她的笑容,只覺喉頭血氣上涌,眼前發黑。
“你腰上烙印……為何會變成牡丹?”
“讓娘娘失望了。”薛綏攏了攏衣襟,輕輕一笑。
“我不是什么烙印,而是傷疤……”
說罷又側頭望向薛月沉。
“上次意外受傷,落下了一塊難看的疤。是姐姐憐惜,特請女畫師用金絲墨所繪。”
盧僖:“你撒謊!”
薛綏:“盧二姑娘對我身上的傷,怎會比我本人更清楚?莫非是你傷的?”
盧僖:“你……”
承慶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最終停在沉默而坐的薛月沉身上。
“端王妃,你來說?”
“妾身……”薛月沉掐著掌心,逼自己露出得體的笑容,“妾身可以做證。婉昭儀生前去行宮遇刺,我妹妹為護婉昭儀,以身擋箭落下此疤……臣妾不忍她每日對著鏡子垂淚,特請畫師所繪。”
“祖母,孫女也可以做證。”文嘉快步上前在殿上一跪,神色堅定,挺身而出,“那日我和昭儀前往行宮的路上,遭遇西茲死士伏擊,是薛側妃——不顧自身安危,救了孫女和婉昭儀……”
說罷她冷冷地望向蕭貴妃。
“而那些所謂的西茲死士,后來卻證實,是蕭家豢養的死士,貴妃胞兄蕭璟也因此慘死獄中……”
眾人倒吸冷氣。
蕭璟之死,是蕭家不愿面對的隱痛,也是宮人不敢在蕭貴妃面前提及的忌諱。
文嘉不緊不慢道來,字字句句都似刀子在戳蕭貴妃的心窩。
命婦們幾乎不敢直視蕭貴妃陰沉的臉色。
蕭貴妃渾身發顫,無端想起東宮送來的那只耳朵……
心里絞痛一般,恍如滴血。
“賤蹄子,別以為換了花樣就能蒙混過關——”
“今日,本宮非得扒下你一層皮……”
她咬牙冷笑,作勢就要走近察看薛綏的花繪……
然而……
尚未碰到薛綏,她身子晃了一下,突然捂住胸口,哇的一聲,嘴角溢出黑血。來不及呼救,整個人便四肢不受控地抽搐起來,直挺挺向后栽倒。
當啷一聲,金簪墜地。
珠翠聲響混著喉間斷續的嗚咽,在殿內格外刺耳……
燭火為之一暗。
蕭貴妃軟在地上,顫抖著指著薛綏。
“你……你……謀害本宮……”
變故就在剎那。
命婦們花容失色,貴女們嚇得失。
有人慌亂中撞歪案幾,珍饈玉盞落地。有人繡帕捂嘴,卻壓不住此起彼伏的尖叫。
有人疾呼,“快,太醫呢,太醫為何還不來,娘娘吐血了……”
“報——”
“陛下——陛下——”
尖利的通報聲撕破中秋宮宴的喜氣。
小黃門連滾帶爬地撲進東殿。
“稟陛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七竅流血……”
宮宴頓時大亂。
崇昭帝龍袍翻飛,踩著滿地狼藉疾步而來。
李桓、李肇緊隨其后,隨侍宮人提燈簇擁,腳步雜沓間,帶起滿地輕響,緊張氣息撲面而來。
“愛妃——”崇昭帝蹲身托起蕭貴妃,指尖撫過她的臉。
蕭貴妃眼睛一顫,眼白泛起可怖的血絲。
“陛下……救……臣妾……”
喉間除了發出咯咯的氣音,已然說不出話……
只剩雙手,死死抓著崇昭帝的衣裙,面色青紫,瞳孔渙散,嘴角滲出的血染紅了繡著金線的衣襟,仿若一朵盛開的曼陀羅。
崇昭帝摟住她,赤紅著眼眶:“太醫!太醫!”
太醫踉蹌奔入,指尖顫抖著把脈片刻,突然臉色煞白地跪倒在地。
“陛下……貴妃娘娘,毒入臟腑,臣……臣醫術淺薄,回天乏術,求陛下降罪!”
殿內眾人皆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盧僖面色煞白,死死攥著裙角,雙腿發軟地倚著蟠龍柱,片刻方才回神。
“薛側妃,你不是精通醫術嗎?還不快來看看娘娘?”
薛綏這時才不緊不慢地上前,指尖輕觸頸側,另一只手翻了翻蕭貴妃毫無生氣的眼皮。
“此毒甚是詭譎,貴妃娘娘脈息已斷,大羅金星來了,也沒用了……”
盧僖身形搖晃,幾乎站立不穩。
蕭貴妃七竅流血的樣子,全然符合平樂公主所說的毒發慘狀。
她不明白,為什么皇后娘娘沒事,突然暴斃的是蕭貴妃……
一個被野心沖昏頭腦的傀儡,雖有歹心,也是閨中女子,手上從未出過人命。
盧僖已然陣腳大亂,全然駕馭不住這失控的局勢,默默往盧夫人身邊退去,全然不是宴前游刃有余的樣子。
“盧二姑娘!”
薛綏喊住她,垂眸擦拭一下指尖,慢條斯理抬起頭,冷冽地問:
“你手上可是沾過蛇莓汁?”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