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月沉看她一眼,“我哪能不操心?你封側妃的事,里里外外都要張羅,宮里有賞賜下來,又有各府內眷回禮,家宴也要操辦得體面些,不能委屈了你。昨兒我還尋思要給你院里再添幾個丫環婆子,也好壯一壯你的聲勢。只是……”
她壓低聲音,“張側妃的胞兄通敵,如今關在刑部大牢,她哭哭啼啼來求我,我便應承她去了。”
薛綏道:“我曾勸她讓張大人向陛下陳情,便是不想她勞煩到姐姐,沒想到她還是……”
“你一片好心,她卻不領情。”薛月沉搖頭一笑,“不過張家的事,王爺已有安排,你便別蹚這渾水了。緊跟著,府中要設喜宴,須得你協理諸事……”
薛綏點頭:“姐姐放心,妹妹心里有數。”
薛月沉撫著小腹,幽幽道:“只要這孩子平安降世,我便心滿意足……”
話音未落,丫頭玉墜匆匆來報:“王妃,張側妃要吞金,被管家娘子攔了下來!您快去瞧瞧吧!”
薛月沉臉色一沉,猛地起身,按著小腹眉頭緊蹙。
“這節骨眼上,她偏要添亂!”
二人匆匆趕到蘭芷院。
只見張氏蜷縮在榻上,身子抖如篩糠,哭得雙肩亂顫,鬢發散亂掩面。
薛月沉坐下來,執起她的手,溫勸慰。
“朝堂之事,咱們后宅婦人摻和不得。妹妹且放寬心些。”
張氏勉強起身,顫巍巍地朝她二人福了福,面露悲戚。
“妾身實在無用,家中遭此大難,身為張氏女兒,王府側妃,卻無能為力,妾身愧對家父家母,愧對胞兄……”
薛綏輕皺眉頭:“按說張大人一人犯事,若請罪于陛下,令尊有舊功在身,不至于連累族內?”
張氏抬起帕子瞟她,直抹眼淚,“多謝側妃當日指點,陛下念及先父戰功,免了抄家之禍。可惜妾身的胞兄,只怕是難逃一死了……”
她淚水珠串似的滾落腮邊。
真是個柔弱的女子。
這也能要死要活……
薛綏暗嘆一聲,側目望向垂手侍立的翡翠。
“姑姑,你差人去把王妃新制的栗子糕拿些來吧,張姐姐吃些甜食,許就舒坦些了。”
張氏得了寬慰,搖頭啜泣著,更得哭得肝腸寸斷。
日間晴和,入夜卻起了風。
檀秋院的窗扉大開,鴿子在雕花窗欞上悠閑踱步。
李桓負手立在廊下,靜默抿唇,不由多看了一眼那雪白的靈鴿。
靜默片刻,他抬步跨過門檻,阻止了丫頭通傳,闊步而入。
秋風混著墨香撲面而來。
薛綏在垂首研墨,燭火在她睫毛上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帶著涼露的清冽,柔美、溫婉,又疏離若云。
宣紙上,墨跡未干,寫著她剛抄的藥方。
李桓盯著她纖細的脖頸,心上仿佛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忽有漣漪輕泛,轉瞬即逝。
“薛側妃好雅興。”
薛綏放下墨錠,福身行禮:“王爺深夜駕臨,不知所為何事?”
“舊陵沼的事。”李桓沒有兜圈子,逼近兩步,厲色看著她。
“本王要個交代。”
她抬眼時,他已到身前,廣袖帶起的風卷得燭火明滅。
薛綏后退半步,撞上博古架,青瓷瓶里的花枝顫了顫。
“舊陵沼的事,我一介女流,實在所知不多。”
“是嗎?”李桓忽然輕笑,在她近旁坐下來,“那你前日申時三刻為何差錦書去邱先生的古董鋪?”
薛綏指尖收緊,淡淡微笑。
“不過是替雪姨娘當一個玉鐲子,順便替王爺打探一下邱先生的底細。”
“哦?探出什么了?可探出他是一個滿口謊的騙子?”李桓逼近的身軀幾乎將她困在案前,聞著她發間若有若無的素心蘭香,忽覺心口發燙。
竟是生出一種奇怪的占有欲。
她越是云淡風輕,對他不感興趣,他越想看到她慌亂……
薛綏果然流露出一抹訝異,“他是騙子?”
“沒錯。騙子。”李桓瞇眼,情緒有些陰鷙,“他拿了本王的一錠黃金,又騙本王去棲霞山夜會詔使,誰料……”
他突然住口,似是難以啟齒。
薛綏問:“如何?”
“他竟借機逃了。“
“古董店呢?”
“人影皆無,杳如黃鶴。”
薛綏:……
這個李肇!
下手真是夠利索的。
她默然片刻,向李桓福身。
“讓王爺受騙,實在是薛六之過。但我與那人委實不熟,也是誤聽他人的謊。王爺若是不信,盡可差人去打聽。”
李桓掃過她清冷靜謐的臉,眼底泛起一絲笑。
“薛側妃,本王的耐心有限。”
薛綏思忖一下:“王爺想讓我做什么?”
“很簡單。”李桓瞇起雙眼,聲音意味深長,“你替本王找的中間人跑了,自然要你來彌補過錯。”
薛綏蹙眉,“舊陵沼的事,旁人當真插不上手。如是詔使刻意回避,那便是不想見王爺,誰能奈何?”
李桓忽然俯身低頭,眼神灼灼地盯住她。
“側妃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又直起身,倏而一笑。
“不要讓本王失望。畢竟,本王不想失去你這樣有趣的側妃。”
這簡直就是威脅了。
薛綏勾唇一笑,正色道:“王爺可知,強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嘗過才知道。”
“……”
她不語,從容平靜地看著李桓。
對視不過須臾,李桓只覺喉間發緊。
如是獵手盯上了狡猾的狐,越抓不住,越想收入囊中,越不可得,越是難受……
“你看著辦吧。”
他忽然低笑一聲,拂袖而去。
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漸行漸遠。
薛綏望著秋風拂過簾幔,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離譜!
一個比一個離譜。
她攏了攏衣裳,指尖不經意觸到鎖骨,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李肇留下的吻仿若蛇信一般,纏上來……
比之李桓的冷眼。
兩種截然不同的壓迫感,都讓人頭痛。
“姑娘?”小昭推門進來,見她盯著炭盆出神,“王爺這不是故意刁難嗎?”
“沒事。”薛綏起身走到窗外,看向濃稠的夜色。
月光落在李桓離去的方向,凝成一個虛幻的剪影。
她轉身,抿了抿干燥的唇瓣。
“去把窗關上,要起大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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