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沒了長輩,更是少了束縛,薛綏也自在了許多。
李肇照常忙碌,只有午間歇晌和晚膳時分,才會回披芳閣。
薛綏很閑,整個人變得異常耐心和溫柔。
她親手打理他的飲食起居,有時會去御書房等他,泡一壺熱茶,陪他看奏折到深夜。有時候興起,會命人在水閣擺上棋盤,與他燭下對弈幾句,以解疲乏。
她甚至精進了按摩推穴之道,時不時為他舒緩筋骨。
她累了,就靠在他肩上歇會兒。
她困了,他就把她抱回寢殿。
這樣的日子平靜而溫暖,像尋常的市井夫妻。
李肇偶爾會覺得她過于溫順了些。
但審視時,卻只看到她一臉的笑意和滿足。
他問她是否悶了,可想召命婦入宮相伴,或想去外面走走,她總是搖頭,說這樣很好。
那天他深夜醒來,發現她并未睡,只是倚在床頭,靜靜看著他。
月光透入簾帷,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暖暈,眼神卻幽深難測。
他心頭莫名一緊,“怎么不睡?”
“白日睡久了,瞇一會便醒……又貪看陛下睡顏,便不困了。”
“傻話。”他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手臂將她圈得更緊,下巴輕輕蹭在她光潔的額間,帶著點寵溺和輕哄。
“醒了多久?也不喚我。”
薛綏微微一笑,俯身在他臉頰印下一個輕吻。
“看你睡得沉,不忍心攪了你好夢。”
他失笑,手掌扣著她的腰往懷中帶了帶。
“既無困意,那便……尋些別的事做?”
“又來……”她伸手想推他的肩,卻軟得沒有力氣。
入睡前,剛被他折騰過一番。
他輕易攥住她的手腕按在枕側,另一只手探進錦被,輕輕撓起她雪白的腳踝。
她身子一縮,忍不住低呼出聲。
他低笑,氣息混著輕喘溢出唇間,手指像靈活的小蛇,貼著肌膚慢慢游走,引得她軟著身子順從地依偎過來,他才俯身噙住她的唇,帶著灼烈的溫度緩緩抵入……
汗濕青絲,抵死纏綿,連時間都似慢了下來……
一切都很平靜。
平靜得好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掩蓋了水下所有的暗流……
李肇忙于朝政,并未深究那倏而掠過心頭的不安,只當她是因母親病情的反復而憂心。
直到那日——
他在宣政殿召見臣工,議事至深夜,為著西北屯田和軍餉撥付的事,臣子們爭論得面紅耳赤,聲浪大得幾乎要掀翻殿頂。
待他精疲力竭地回到披芳閣,已是萬籟俱寂。
殿內燭火通明,卻安靜得異樣。
他心里驀地一空。
“平安?”
他喚了一聲,無人應答。
“平安——”他快步走入內殿,寢殿內空空蕩蕩,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她常用的素心蘭香,衾被整齊,卻少了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
李肇心下驟沉。
“小昭,娘娘呢?”
小昭應聲進來,臉色有些發白。
“陛下。”
李肇目光掠過她惶恐的臉,最后定格在窗邊的案桌上。
那里,原本擺放著她常用的青瓷筆洗與字帖,此刻已空了大半。
紫檀木的鎮紙下,壓著一封素箋。
他走過去,拿起那張紙。
紙上幾行墨字,清瘦有力,仿佛用盡了書寫者全部的決絕——
“陛下終成明君,而我卻非困鳥。母病思歸,西行而去。勿念,勿尋。”
李肇盯著那行字,面色驟然一變,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砰!一拳砸在案上……
燈盞傾倒,火光跳躍一下,倏然熄滅。
刺鼻的青煙裊裊升起,彌漫在寢殿……
“來人!”李肇的聲音嘶啞得厲害,眼中風暴驟聚。
“備馬——”
月華如水,傾瀉千里。
一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早已駛出京城百里,正沿著官道,朝著西疆的方向,在月色下疾馳而去。
車轅轆轆聲,急促地劃破靜夜……
車身兩側,十余騎黑衣頸裝的西茲狼衛分作兩列,緊隨其后,一個個身形精悍,警惕地掃視著曠野。
車內,薛綏褪去宮裝華服,摘下所有釵環,一身利落的胡服,褪盡柔媚,只剩滿臉清冷。
錦書和如意在一旁默然陪著,神情憂慮。
角落的軟墊上,雪姬服了安神的藥,沉沉睡去,馬車顛簸,她睡得很不踏實,眉頭緊緊蹙著,嘴里偶爾溢出幾句模糊的囈語。
“娘,再忍忍,很快就到了。”薛綏為她掖好毯子,抬眼望向車窗外。
夜色蒼茫,遠山如黛,一片寂然。
風卷起車簾,送入曠野的沙塵氣息。
前路茫茫,歸期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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