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的宜園,燈火燃到深夜才滅。
院子里安靜下來。
薛綏獨自坐在窗前,望著天邊那輪圓月。初春的月光清凌凌的,像潑了一層碎銀,灑在她沉靜的面容上,明明滅滅。
小昭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將一件軟絨披氅披在她肩上。
“姑娘,歇了吧,明日還要早起梳妝呢。”
薛綏回頭,嘴角彎了彎,眼里卻沒多少笑意。
“我知道了,再坐一小會兒。”
小昭欲又止,最終還是默默退到一旁守著。
她曉得自家姑娘心里裝著事。
自打那日從桑柳院回來,姑娘便時常這般獨坐出神。明兒個就是大婚之日,可姑娘的心事,卻比從前更重了。
她不敢多問,只盼著明日過后,一切都能好起來。
這時,她忽然聽到房頂傳來一聲輕微的瓦響,像是夜貓躥過。
緊接著,窗戶被人從外面叩響。
小昭警覺地抬頭,手按在腰間的短刃上。
“是我。”熟悉的嗓音隔窗響起。
隨即,一個玄衣墨發的身影悄立在窗外,不是李肇又是誰?
“殿下?”小昭輕呼一聲,連忙看向薛綏。
薛綏也是一怔,起身支起窗扇。
月光下,李肇玄衣墨發,風塵仆仆,顯是剛從宮中疾馳而來。
“殿下怎么來了?”薛綏壓低聲音,“禮部三令五申,大婚前夜新人不得相見……”
“孤想見你,便來了。”李肇目光灼灼,在她臉上流連,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夠。
“那些老古董的規矩,管不著孤。”
薛綏心頭一暖,嘴上卻嗔怪。
“若是被御史臺那幫人知道,參殿下行事狂悖,不遵禮法,又是一場風波……”
“孤行事隱秘,無人知曉。”李肇低笑,隔著窗欞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掌心的溫度熨帖過來。
“明日之后,你就是孤的太子妃了。孤今夜輾轉難寐,只盼著天快些亮,也好執韁牽馬,迎你入門……”
薛綏望著他眼眸里的燭光和自己小小的影子,壓在心口的陰霾,仿佛消散了些許。
她微微一笑,輕聲道:“我也一樣,總盼著天快亮。”
話音未落,心口猛地一揪。
一股細微的悸痛毫無征兆地竄起來……
她臉色倏地一白,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呼吸滯住。
“平安!”李肇臉色微變,握住她放在窗沿上的手,只覺手心冰涼。
“你怎么了?臉色這樣難看?”
薛綏強壓下喉頭的滯澀,緩過一口氣,擠出一個寬慰的笑。
“無妨……許是這兩日沒歇好,突然心悸,歇一下便好了。”
李肇卻不信,毫不猶豫地翻窗而入,將她打橫抱起,三步并兩步地走到榻邊,輕輕放下去掖好被子,轉頭對小昭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請太醫。”
“不可!”薛綏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蹙眉搖頭。
“大婚在即,不能節外生枝。太子殿下深更半夜請太醫入宜園,傳出去,不知又要編派出什么難聽的話來。”
李肇緊緊握住她的手,“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那些閑碎語,孤自會處置。”
“不必如此。”薛綏搖搖頭,抬手撫上他的眉心——
那里皺了起來,滿滿寫著對她的擔心。
“殿下走到今日不易,大婚在即,多少雙眼睛盯著東宮?不能因我一時不適,授人以柄,讓殿下為難。”
她頓了頓,聲音輕卻堅定,“我真的無礙。”
李肇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終是嘆了口氣。
“薛平安,你只會想著替我周全,你可知,我寧愿你不要這般懂事?”
“我偏要這般懂事。”薛綏微微笑開,眼底映著跳躍的燭光,亮得驚人。
“因為我知道,殿下將來會是一個好皇帝。”
李肇心頭劇震。
看著她蒼白的臉和那執拗的眼,萬千情緒堵在胸口。
心疼,又慶幸,還有一點說不清的酸澀。
“你啊。傻姑娘,孤在意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