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十八似乎察覺到兩人的親昵,也放下骨頭,湊過來蹭薛綏的腿,又去蹭李肇,尾巴搖得更歡了。
“你這狗東西,倒是會湊趣。”李肇笑著拍它腦袋,“往后跟來福多學著點眼色,不許和孤搶人……”
“接下來呢?”薛綏被他瞧得心驚肉跳,攏了攏頭發,將耳尖的熱意壓下,轉移話題。
“陛下疼惜愛女,怕是不會輕易罷休。”
李肇看出她的小心思,低低一笑,黑眸沉沉的淺瞇著,毫不掩飾對她的欣賞與占有欲。
“自然不會。他心疼女兒,更看重帝王權柄。若孤所料不差,他定要大肆操辦平樂的后事,極盡哀榮——用這種方式,挽回些許顏面,也是……對孤的一種示威。”
薛綏了然點頭。
“殿下想好怎么辦了嗎?”
再三挑釁皇帝,并非明智之舉。
李肇卻似有成竹在胸,與她十指相扣。
“放心,孤自有分寸。”
不出所料。
崇昭帝在病榻上輾轉反側了兩日,又與太后閉門密談許久,最終悲痛欲絕地下旨,要以最高規制的公主禮儀安葬平樂,并要追封她一個極其煊赫的封號——“敬懿”。
他試圖在女兒死后,將她重新捧上云端。
用極致的哀榮來彌補她生前的恥辱,也向所有人宣告,帝王的意志不容挑戰。
而這,正是薛綏最為厭棄的。
平樂生前視人命如草芥,她不想她死后洗刷罪孽,風光大葬,受后人的香火祭奠……
世間不該有這樣的道理。
春夫人便是此時找上門來的,滿面愁容,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憤懣。
“如此這般,哪里還有天理可?尋常人家枉死便枉死了,無聲無息。公主犯了天大的過錯,死了還要用金棺玉槨下葬,受百官祭拜……”
薛綏不動聲色地為她斟了一杯熱茶,淡淡道:“尋常人的命也是命,只是入不了陛下的眼罷了。”
春夫人嘆息一聲,眼圈微紅。
“不瞞六姑娘,我是為我家那孽障來的……”
原來那日從通化門回來,顧介便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好像失了魂。
春夫人怕他想不開,差人日夜守著,苦口婆心地勸解,不料顧介竟真的尋了一根繩子,說要以死謝罪……
春夫人氣得狠狠給了他一巴掌,痛罵他糊涂。
說六姑娘好不容易把他從平樂那攤爛泥里撈出來,保全了侯府和他的性命,他卻不知珍惜……
“一提到六姑娘,這孽障便哭了。不是我當娘的偏袒兒子,我養他這些年,從未見五郎哭成那樣……”
薛綏看著爐中跳動的炭火,并未語。
誰知顧介的眼淚,是為了何人而流?是為了平樂,為了薛月盈,還是為了他自己荒唐的那些年?
顧介這人怯懦又擰巴,難得硬氣一回,已是耗盡了勇氣。
她不信他真舍得死,無非是逃避現實的爛攤子,跟自己心里的愧疚過不去罷了。
“我這心痛的毛病,都讓那小畜生給氣出來了。他爹氣得要動家法,被我攔下了……”春夫人越說越激動,淚流滿面,“他要真一根繩子吊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我們顧家……我們這做爹娘的……”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薛綏遞了張帕子給春夫人。
待她情緒稍平,才緩緩開口。
“春姨,想讓顧五公子不再背負罵名,好好活下去嗎?”
“我……”春夫人怔住。
平樂生前與顧介糾纏不清,不僅顧介被人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便是侯府上下也被流蜚語挾裹著,也像吃了只蒼蠅一樣——
從魏王到薛月盈再到平樂,侯爺為了這兒子當真是操碎了心,頭發都白了大半。
春夫人想起那些爛事就堵心。
“我心疼兒子,更心疼侯府。他一副鐵骨,體面了半輩子,我實在不忍看他臨老了,還要強裝恭敬,在平樂那賤人的靈前低頭做小,讓人戳脊梁骨,連腰桿都挺不直……可陛下的旨意,咱們哪有反駁的余地……”
薛綏微微一笑,“陛下旨意,也并非不能轉圜。春姨若信我,不如讓侯爺如此這般……”
她在春夫人耳邊低語幾句。
春夫人先是遲疑,繼而咬了咬牙,將手上的帕子攥得死緊。
“就依六姑娘所。橫豎已經這樣了,不如豁出臉去,為了侯府清名,爭上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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