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謝凌出征的時候,阮凝玉去送行了。她未驚動蒼山與謝凌,只乘一頂小轎悄然來到街邊。便見萬千鐵甲肅列城內,凜凜殺氣直沖雨幕。
謝凌已經幾日沒回家中了,一直都宿在官衙值房里。
阮凝玉總覺得無所謂。
謝凌今日領兵出征的事,并沒有告訴她,她還是在去繡云坊的路上才聽到的風聲,城內一半的百姓都去送行了。
這么大的一件事,他卻沒通知她,就這么走了,阮凝玉心里惱了起來。無論怎么說,她都是他的表妹。他何必做到如此?
既然謝凌都沒跟她說,她又何必過來相送?倒像是自己一廂情愿似的。
于是阮凝玉早晨在屋中,動都沒動。
待到了正午,軍隊要出行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過來了。
她仔細想了想,她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眼巴巴地去給他送別,她是個很心高氣傲的人。
那么,她便躲起來好了,這樣也不會被他給看見。
故此她便打算站在人群里,遠遠地看他一眼,便好了。不需要他知道。
這頂轎子停在巷子里,主街上是震天的歡呼與涌動的人潮,正在為出征的軍隊送行,故而無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百姓們大多簇擁在街道兩旁的酒樓門前,阮凝玉便也悄然混入了人群之中。
如她所想的一樣,蒼山他們這些幾個她所熟悉的侍衛都沒見到她,阮凝玉松了一口氣。很快,雨幕如織,她站在老百姓里,便看到了坐在高頭駿馬上的謝凌。他此刻總督江南軍務,在萬民眼中,便是那護佑山河的戰神。
聽聞慕容深又遁入浙江,南京以南的城池大多已落入叛軍之手。朝廷援軍遲遲未至,眼下全憑謝凌一人獨撐危局。
謝凌已經有好些時日未回去了,她臥房里還留有許多他的東西,謝凌那些都不用了,卻也沒叫人過來將其取走。
阮凝玉都快忘記謝凌那張臉長什么樣了。
如今在人群里遠遠望他,才驚覺謝凌這一年變化極大。肌膚黝黑了許多,面容與眉峰也愈發鋒利,恍若山岳凝成的神祇,文能提筆安邦,武能執劍定國。
軍隊已整頓完畢,即將開拔出征。
阮凝玉目送著他們離開。
正當她在人群里凝望時,謝凌突然勒住戰馬。
就在謝凌冰冷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前,阮凝玉倏地垂首,將臉龐隱在了傘下。
他調轉馬頭望向人群,目光如淬火的刀鋒劃過人群,可縱然人群熙攘,謝凌還是看到了那青綢傘面在雨中微微顫動。
謝凌一眼便看到了她。
阮凝玉卻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再往下看,即使她被人群擋著很好,謝凌視線向下,便看到了她那條過去穿過的白冰梅紋挑花褙子和素裙,鬢邊那根竹節玉簪是她常戴的。
阮凝玉緊咬著紅唇,她似乎還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仍落在她的身上,帶著審視,她想忽略掉都難。
她不確定謝凌是不是看到了她。
但她又想著,這怎么可能呢?四周簇擁的百姓少說也有上千人,謝凌怎會一眼就在茫茫人海中,獨獨瞧見了她?
她不想被他誤會,也不想被他覺得自己這么上趕著。
阮凝玉將傘舉得更低了些,恨不得將自己的身影給全部藏住。
待她終于鼓起勇氣抬頭時,卻見謝凌早已背過身去,正與身旁的將領交談。她不由怔了怔,這才恍然,方才他根本不曾瞧見她,原是自己多心了。
何況,他又非生著火眼金睛,倒是她自己太過緊張了。
更何況謝凌已經快十日未曾跟她說過話了,兩人的關系降至了冰點。
她悄悄舒了口氣,將傘面又壓低幾分。
雨幕如天河倒瀉,謝凌端坐馬上,玄甲映著晦暗天光,猩紅戰旗在狂風中獵獵翻卷,似一道血痕劈開灰蒙天地。雨水浸透了他的鬢發,順著挺拔的鼻梁不斷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再抬頭時,軍隊已如鐵流涌向遠方,只剩雨幕里那道玄甲身影。
阮凝玉目送他離去。
謝凌已離開多日。江南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如今連放晴許多日,他仍未歸來。
大街小巷流傳著從浙江前線帶回的軍報,每每聽聞其中兇險,阮凝玉的心便又揪緊幾分。
這日她正對著賬冊出神,忽聞街面傳來一陣騷動,紛紛傳謝大人在衢州遭遇埋伏。
阮凝玉為此揪心了兩日,幸而謝凌實為將計就計,很快便從慕容深的包圍中脫身,后更反敗為勝,逼得慕容深兵敗退出衢州。
阮凝玉又轉憂為笑。
不管如何,她還是希望謝凌能好好的。
第二世的慕容深,終究不及謝凌那般歷經兩世沉淀的沉穩老練。謝凌的謀略如深潭靜水,看似平靜卻暗藏洶涌。
而慕容深的算計,則似激流拍岸,聲勢雖大,終缺了幾分沉潛的力道。
但謝凌還是不能回來。
慕容深自衢州敗退后并未死心,雖在浙江等地的主力已被謝凌逐步擊潰,可福建仍是其經營最久、根基最深的要地。若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他仍可退守福建,憑險峻地勢負隅頑抗。
有謝凌留下的重兵鎮守,徽州府依舊太平無事,百姓安居樂業。
這日阮凝玉從繡云坊出來,正想在街邊買些鮮果。謝凌安排的三名暗衛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地跟著,這段時日下來,她也早已習慣了謝凌的眼線。
途中見一賣梨的老嫗不慎摔倒,阮凝玉忙上前攙扶。侍衛見只是個尋常老婦,并未上前阻攔。
“多謝姑娘,您真是好心腸……”老嫗連連道謝,往她手里塞了兩個梨子,“這是自家后山種的,您千萬別嫌棄……”
說話間,一封信已被悄然抵至阮凝玉腹前。
她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
回到繡云坊內間。
內間是她的歇息之地,那些侍衛不會跟隨,而是守在了門口。
這些侍衛皆是一流高手,武功深不可測。他們乃是謝凌精心培養的死士,忠心耿耿,唯命是從。
即便謝凌當真兵敗遇險,江南淪陷,生靈涂炭。只要有這幾名侍衛在,依然能護得她周全,安然抵達一處沒有戰火的安寧之地。
謝凌早已防備著慕容深會與阮凝玉聯絡,慕容深絕不會善罷甘休,嚴令侍衛無論發生何事都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護。可萬萬沒想到,終究還是被慕容深的人尋得間隙,鉆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