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合時,紫禁城西宮的飛檐上棲著歸巢的雀鳥,檐角銅鈴在晚風里輕晃。
這座專為太上皇與馬皇后營造的宮苑,紅墻碧瓦間少了朝堂的森嚴,多了幾分煙火氣。
垂花門外的石榴樹開得正艷,火紅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磚小徑上,灑下一路胭脂色。
自從禪位給太子標后,老朱就過上了閑云野鶴的生活,時不時帶著馬皇后微服出游,小日子簡直不要過得太滋潤。
“父皇身子骨怎么樣?”李祺笑著追問道。
他方才踏入宮墻,便覺這里連空氣都透著閑適,與乾清宮內的政務紛擾恍若兩個世界。
一聽到這話,朱標頓時就充滿了怨念,沒好氣地回答道“好著呢,去年還給我生了個弟弟,你說說這是人干的事兒嗎?”
這位勤政的承天皇帝此刻像個委屈的孩童,“我每日批閱奏章到三更,他倒好,帶著母后去揚州看瓊花,美其名曰‘體察民情’!”
此話一出,李祺也是驚為天人。
老朱是真的牛逼啊!
他現在可七十好幾的人了,竟然還能夠生兒育女,不服都不行!
兩人說著話轉過回廊,遠遠便聽見西宮正殿傳來陣陣哄笑,湯和那破鑼嗓子格外響亮:“嫂嫂這手金絲纏葫蘆的廚藝,老臣就是吃一輩子也不膩!”
跨過雕花門檻,暖黃的燭火映得殿內一片融融。
老朱身著月白常服,正蹲在炭爐前翻動烤架,油漬滴在炭火上騰起滋滋聲響。
馬皇后坐在紫檀木榻上,戴著老花鏡穿針引線,繡繃上的并蒂蓮已現雛形。
此外還有李善長、徐達、湯和與李文忠這四個老家伙,都在這里嬉笑打鬧呢。
“喲,咱們的李太師回來了?”
一見到李祺,滿頭白發的老朱臉上也露出了驚喜之色。
李善長更是急得顫巍巍起身,好在李祺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老人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攥著兒子衣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李祺見狀心中一暖,攙扶著老爹坐下。
“都別拘著!”老朱將焦香四溢的烤羊腿往白玉盤里一擱,銅鈴般的眼睛掃過眾人,“標兒把政務扔給內閣,今天文和回來了,咱們好好聚聚。”
他沖朱雄英招招手,“乖孫兒,快把你皇爺爺釀的葡萄酒拿來,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殿內頓時熱鬧起來。徐達家的小孫女追著湯和的嫡孫滿殿跑,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梁間燕子;李文忠正與朱標探討新式火器,沙盤上的小木人擺得密密麻麻;李策則被臨安公主拉到角落,絮絮叮囑著“莫要學你爹整日往外跑”。
馬皇后將新烤的栗子糕分給眾人,慈祥的目光掃過滿堂兒孫,眼角笑出深深的紋路。
酒過三巡,殿內燭火搖曳,映得老朱銀白的胡須泛起暖光。他半倚在黃花梨靠背椅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方才爽朗的笑聲漸漸消散。殿外夜風吹過,檐角銅鈴叮咚作響,驚起他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
“文和,此次前去美洲,那邊……”老朱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幾分難得的遲疑。
李祺循聲望去,只見這位曾叱咤風云的開國帝王,此刻不過是個牽掛孩子的父親。
頓了頓,老朱喉結動了動,終究問出心底最在意的事。
“樉兒、棡兒和棣兒,可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