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案時,李嶄沒有向三皇子、四皇子那樣旗幟分明地站在太子一側,不是他摻和了什么、又或另有野心,而是他根本不敢也不能摻和。
他小心地選擇了自保。
但他幼時也聽過金太師講學,很仰慕太師,所以,最終他做了他能做到的事。
出宮開府時,李嶄主動向永慶帝求了太師府做府邸,多年來也沒有隨意改變內里狀況,盡量恢復原貌。
當然,做這些時,李嶄亦沒有想到金家還有后人在世。
在驚訝與感慨之后,李嶄那兒提出來,想把府邸還給金家、還給金殊薇。
阿薇拒絕了。
一座宅子,從房屋到花園,需得有人住才會有生氣。
阿薇自認照顧不了這么大的宅院。
況且,她此前親身在九皇子府里走過看過。
十年過去了,這座府邸保養得很好,足以看出住在里頭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最終,阿薇只開口討要了那株金桂。
皇子妃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只要阿薇這頭定下時日,他們就把金桂送過來。
又說阿薇若是想家了,隨時都能去府里,走動、小住,都隨她。
不管是客氣也好,真心也罷,總歸在阿薇聽來,很是舒心。
于是,在這頭宅子收拾出來后,沈臨毓親自護送金桂過來。
花匠在院子里挖了坑,幾人合力移種。
陸念站在樹下,抬頭看著。
阿薇走過去,笑著與她道:“天涼了、地還沒有凍,算是移種的好時候,這幾個月里休養休養,來年就又能長了。”
陸念拍了拍樹干:“是個結實的。”
不結實的,一點風吹草動就不行了。
陸念喜歡結實的,什么大風大浪、傷筋動骨,只要有一點雨露和陽光,就能再活過來。
翌日。
阿薇在小廚房里忙了大半天。
她做了一桌子的菜,全是余如薇喜歡的,自然也少不了龍眼酥。
陸念沒有通知任何人,讓青茵守住前頭的門,以防近來總喜歡來露面的、陸駿那樣的不速之客。
只她和阿薇、聞嬤嬤三人,留在了后院里,在樹下擺了桌,供了香。
坑是陸念親手挖的,又夯實了。
她把瓷罐抱在懷里,打開蓋子,靜靜看著。
阿薇和聞嬤嬤都不出聲催她。
良久,陸念紅著眼睛把蓋子蓋上。
阿薇遞了塊干凈帕子給她。
陸念接過去,仔仔細細、輕輕柔柔地把瓷罐擦拭了一遍,用紅綢包好。
她包得很有耐心,打了個極其漂亮又端正的結,最后將它放進了坑里,又一捧土、一捧土地,把它掩埋起來。
“阿薇,我們娘倆以后就住在這里了,你睡樹下,我睡后頭那屋子里。”
“這金桂樹不錯吧?老樹了,年紀比我們加一塊都大,你妹妹說,開花時又香又好看。”
“可一年里還有好些時日不開花,我回頭讓人在院子里擺上花盆,月月照著時令來。”
“你想要什么,就托夢跟娘說。”
“你要是、要是想重新做人,走之前也跟娘說一聲。”
……
陸念絮絮叨叨地,聲音很輕。
阿薇和聞嬤嬤能聽見,互相一看,皆是眼眶通紅。
陸念反倒是沒有掉眼淚,覆好了土,又立了一塊小小的碑。
這碑也是她親手刻的。
陸念那手字學的是她母親白氏,只可惜才華不在這上頭,幼時也沒有真正苦練過,得了三分形、沒得一點骨。
寫得一般,刻起來愈加磕磕絆絆,但她不介意,想來余如薇更不會介意。
等這些都做得了,陸念洗干凈了手,蹲在碑前吃了一塊龍眼酥。
酥皮脆得很,碎末掉落,散在那塊新土上。
廣客來的生意完全交給了翁娘子,陸念也從觀花胡同搬到了新宅。
曉得她這頭人手不足,除了銀票之外,桑氏還送來了八個身強體壯的嬤嬤。
“都是能干的,算我借你的,等大姑姐這兒有了能頂事的人,再還我也不遲。”
陸念沒有跟桑氏客氣。
十一月下旬,京城落了第一場大雪。
周沅那里有一家善堂的幾個孩子染了風寒,咳嗽不停,怕過病氣給其他人、想單獨分出來住一屋子又實在住不開,與陸念商量后,便先都送了過來。
陸念的這家善堂,也算是“開張”了。
除此之外,她又接濟了附近胡同里幾家困難的,分了些柴火與糧食。
這里的生活與廣客來的熱鬧截然不同,但陸念適應得很好。
阿薇也陪著她,白日忙前忙后的,夜里,母女坐下來一道用飯。
“我覺得挺好。”陸念道。
阿薇聽她沒頭沒腦的一句,一時沒有明白。
“郡王爺大抵覺得不好,”陸念又道,“你不在廣客來,他連個飯搭子的活計都丟了。”
聞,阿薇笑出了聲,想了想,點頭道:“也是,以往若是不得空,元敬會到鋪子里來取,但這兒離鎮撫司實在太遠了。”
一個內城,一個外城。
就算元敬愿意跑著一趟,大冷的天,哪怕包裹嚴實,等食盒送到沈臨毓手上時,里頭的吃食也涼透了。
陸念喝著熱騰騰的飲子,又道:“我是真佩服他,說不催就不催,說不急好像也真不急,原本我以為他是每天都到廣客來露個面才端得住,現在一看,見不著了也沒見他就火急火燎的。”
“您這話不對,”阿薇眨了眨眼睛,“您都沒瞧見他,哪里能看到他是急了還是不急。”
“這倒是,”陸念嘀咕著,又上下打量阿薇,“反正我沒看出來你急。”
阿薇笑著問:“我該急嗎?”
“不該。”
阿薇被逗笑了,笑過后,支著腮幫子道:“我只是沒全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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