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內侍只覺得腦子里一片嗡鳴聲,嚇得他差點伸手捂住耳朵,好似這樣就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
朝請郎那般聰明的人,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官家?這次干脆打斷官家的話,就算是王相公也不敢如此。
黃內侍大氣不敢出一個,內殿里也是一片靜寂。
官家臉上只剩下怒容,眼睛中滿是對王晏的失望:“是朕平日里太縱容你們,你們才敢這般放肆。”
王晏撩開袍子跪在地上,聲音卻依舊清亮,沒有半點的退縮:“圣人金口玉,微臣惶恐,不得不如此。”
眼見著王晏跪地,官家的怒氣卻半點沒有減少,他反而指著王晏半晌說不出話,干脆轉身走去了后殿。
黃內侍忙帶著人跟過去,為官家奉茶。
“官家,”黃內侍仗著膽子為王晏說話,倒不是因為他偏著王大人,這個結不解,官家就不能消氣,“朝請郎下跪請罪,顯然是知曉自己錯了。”
“你以為他是因為輕狂而悔罪?”官家道,“他是怕朕的話語阻礙他與謝娘子的姻緣。”
“他跪的不是朕,不是大梁江山社稷,是那謝娘子。”
“為一個女子失智如此,連市井的愚夫也不如。”
王晏這一跪還有層意思,大梁文官總不會隨意跪官家,要么是謝恩、請罪,要么就是死諫。
官家沒有說破,是不想往死諫上去引。
黃內侍冷汗再次淌下來,他低聲道:“老奴覺得這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官家不也常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那些挑不出半分錯處的人,細思之下,反覺其心可怖。要么是圣人轉世,要么是藏得太深。”
“王大人想要娶貴女,哪家不愿意?為了王氏聯姻豈非更好?不說別的,就是世家大族任意一個,不也強于那謝娘子?王大人一心為自己和王氏著想,就不會一心維護謝娘子了。”
說到這里,黃內侍不知為何,心底一涼,總覺得為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官家看著黃內侍,冷聲道:“我看你也是巧辨。”
話雖這樣說,面色卻好了許多,官家抿了一口茶臉上依舊是猶豫的神情,淮郡王和王晏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
作為官家,不能輕易就懷疑自己的宰執,消息放出去之后,莫說樞密院的官員會質疑,其余官員也會紛紛上折子指責。真的要懲辦謝易芝,光是靠幾個人的口供沒用,需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一定要據實查核,查核的過程,恐怕要起一番波瀾。
要不是王晏那本劄子,提及了妖教王則之亂,他還不會這樣急著下決定。王則暴亂讓他經歷了登基以來最難熬的六十五日。
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派誰前去,讓官家一時難以決定。
王晏去查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在于王晏是個干臣,壞處在于,他是王相公之子,很容易引起黨爭,不知多少官員會被卷入其中,兩黨之間互相攀咬、羅織罪名,不知會有多少官員因此被貶黜,以至于朝廷失序,耗盡國力。
官家皺起眉頭,而且……王晏還與謝娘子有牽連,就很容易就被人詬病,偏偏王晏還不肯舍棄謝娘子。
如此算來,王晏更不適合緝查此案。
后殿一直沉默,黃內侍悄悄去了前殿,想要示意王晏起身。不管是官家一時忘記了,還是有意想要懲戒朝請郎,時間也不宜太久。
黃內侍走過去剛要開口說話,王晏先抬起頭。
黃內侍一驚,王晏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就似每次前來召對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