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遙他們和葉昀一樣,坐在筵席的親友主桌,向遠家人寥寥,如今只剩了向遙一個,葉家人丁也不算興旺,葉太太出不了醫院,葉靈也沒來,葉秉文跟幾個商場上的朋友坐在了一起,聊得興高采烈,并不急著過來,偌大一張桌子只有葉昀的幾個堂姑姑和特地從婺源老家趕來的李二叔夫婦坐在那里。
向遙之前沒有聽說李二叔夫婦回來,看見了熟悉的鄉親,又是曾經照顧過自己的人,驚喜之情溢于表,“二叔,二嬸,你們怎么來了。”
李二叔臉上笑得開了朵花,“昨天就過來了,你姐早幾個星期就給我們打了電話,還把路費給寄了回去。我說啊,向遠嫁人,我們再遠也要來啊。你們兩個爹媽都沒了,我們不就是娘家人嗎。”他扭頭對老伴說,“你看,小向遙長成大姑娘了,這眉目,就跟她死去的爹一樣俊俏。”
向遙撇開有些坐立不安的滕俊,挪身到李二叔夫婦身邊坐下,“怎么不讓我去接你們啊?”
“你姐讓人來接了,還安排住下了,我們老兩口活了大半輩子,還沒住過這么好的酒店,真干凈,真亮堂啊,聽說一個晚上都要好幾百塊,哎呀,阿彌陀佛,可算見了世面。我也讓向遠給你打電話,這些年你們沒回去,我們怪想念的,打了好幾次,也沒找著。”
向遙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電話確實響過一陣,不過當時她跟朋友在外邊玩,太吵了沒聽見,后來看到是向遠的號碼,心想她有事必定會再打來,所以也沒急著回電話。
她當下心中有些汗顏,卻又聽到李二嬸說:“你姐姐從小就有出息,我們都看出她不是個一般的女孩子,你看,果然是個有福氣的,能嫁到秉林家里做兒媳婦,她跟騫澤兩個人也是上輩子的緣分,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從畫里走出來一樣。向遙啊,你也要跟你姐一樣,出人頭地,找個好人家。你跟葉昀,不也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嗎?”
李二嬸笑瞇瞇的眼神讓向遙面紅耳赤,一陣慌亂,還來不及辯解,就聽到葉昀笑著說道:“二嬸,你這是說什么呀,我跟向遙怎么可能,人家男朋友在旁邊坐著呢。”
“看我,亂點鴛鴦了,差點忘了,向遠和你哥是從小膩在一起,你跟向遙小時候可是冤家,我還以為不是冤家不聚頭呢。”李二嬸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向遙原本也是要開口撇清的,然而,同樣的話由葉昀嘴里搶先一步地說了出來,她心里就像打翻了調味罐,什么滋味都有,夾雜在一起就成了苦。
她裝作去抓對面的喜糖,匆匆看了葉昀一眼。她不明白,自己小的時候怎么會說他丑?那么多次,他們一前一后地走過野花迎風搖曳的田埂小路,她為什么偏偏不肯回頭?可是如果當時她回頭,葉昀難道就會走到她身邊,就像葉哥哥從小跟向遠那樣并肩而行?又或者她在等待著葉昀追趕上她,一如他追趕向遠的腳步,氣喘吁吁地說,“等等我,等等我。”
如果這個時候葉昀與她視線相遇,他會發現對面這個兒時有點不可理喻的小伙伴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軟,然而他早已扭過頭去,一顆心也跟隨著那迤邐過紅毯的白色裙裾,游游蕩蕩,遠離他的胸腔。
婚禮司儀在賣力地說著喜氣的開場白,李二叔抽空問了一直含著顆糖低著頭的向遙,“向遙啊,你怎么也不給二叔二嬸介紹,你帶來的這個小伙子叫什么。”
“我,我叫滕俊,大叔大嬸好。”滕俊眼見這一對農村夫婦與向遙關系如此親厚,趕緊自報家門。
“小伙子濃眉大眼的,挺招人喜歡的,工作了吧,干哪一行?能讓我們向遙瞧得上的,應該也是有本事的。”
李二叔原是無心的一句問話,滕俊卻支支吾吾地窘在了那里,他偷偷看了一眼向遙,她美麗的臉上漠無表情。
在與向遙走得那么近之前,滕云從來沒有覺得過自己的職業是羞于啟齒的,他靠自己的勞動謀得一份生計,堂堂正正!然而,這個時候,當著熱心的老人,還有這華麗而陌生的一切,不知道是為了什么,那一句“保安”,他忽然怎么也開不了口。
“還沒工作啊,上學是吧,我看這孩子年紀怪小的,葉昀不也沒畢業嗎。”就連李二叔這個憨厚的老農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尷尬,自己打了個哈哈。
向遙瞥了滕俊一眼,什么時候開始,連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呢?
“他沒葉昀那么好命,當然也沒我姐夫有出息,就在葉叔叔的公司里干活,是一個保安。”她仿佛怕老人一下子弄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就是看大門的。”
說完,向遙自己就笑了起來,葉昀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朝滕俊的方向往了一眼,滕俊滿臉通紅。向遙的心里于是便充斥著一種墜落的快感,這種快樂是嗆而辣的,如此刺激,終于驅走了糖也蓋不了的苦澀味道。
他們盡管高高在上吧,無所謂,她就喜歡找個小保安,怎么樣?
“看大門的?”李二叔喃喃重復,好像一時間腦子沒有轉過彎來。他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也許此時的驚訝并無貶意,然而向遙的反映卻出乎意料地激烈,“看大門的怎么了,看大門的就不是人?你們一個兩個怎么都跟向遠一樣勢利,她削尖了腦袋往上爬,那是她的本事,可未必人人都要跟她一樣。”
“向遙,你怎么能這么說你姐姐,她為你操了不少心,你應該要多聽她的話。”李二叔微微責怪地看著這個從小就拗脾氣的女孩。
向遙不樂意了,先前與李二叔夫婦見面時的喜悅蕩然無存,她冷笑一聲,坐回滕俊身邊,在桌下握住他有些發涼的手,再也沒有跟桌上其他人答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