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面趕緊將孩子洗了洗,裹上大紅的襁褓,就抱了出來。
謝清湛看著陸庭舟塞給自己抱的孩子,又看著他飄一樣地往前接過嬤嬤手中的大紅襁褓,他不由有些同情地看著懷中的孩子,可憐道:“看來你打小就跟小舅舅一樣,是個沒人疼的。”
誰說女子不如男,顯然陸庭舟完全繼承他老丈人重女輕男的毛病。
不過陸庭舟這會也不是只顧著看懷中的女兒,他看著面前的孩子問接生嬤嬤:“王妃怎么樣了?”
“娘娘,這會還醒著呢,”接生嬤嬤說話的時候,蕭氏正推門出來。
陸庭舟立即恭敬道:“岳母。”
“讓我來抱著吧,你進去看看清溪,”蕭氏伸手便結果小孩子。
陸庭舟也不猶豫,立即將手中的孩子交給蕭氏,自己便徑直往里面去了。誰知一打開門,他就聞見撲鼻的血腥味,此時朱砂她們還在產房中。
眾人見陸庭舟進來,便紛紛退了出去,只留下這兩人在房中。
陸庭舟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就算謝清溪這會整個人腦子發懵,可還是被他的舉動嚇住了。只聽他柔聲喚她:“清溪。”
“小船哥哥,你回來了,”謝清溪有氣無力地叫著他,她也想握緊他的手。可此時她的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就算是抓住他手掌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庭舟低頭淺笑,再抬眸時,眼眶終是紅透了:“清溪,謝謝你。”
謝清溪想抬頭摸他,可是此時別說抬手臂,就連動一動指尖似乎都是困難的。她看著陸庭舟,淚水順著眼角落了下來,但嘴角卻又是帶著微笑的弧度。
這世間,終于有了你我血脈的延續,所以也謝謝你。
“我想抱抱你,”謝清溪看著陸庭舟說道,可她剛說完,陸庭舟便傾身將她抱了滿懷。
待過了會,陸庭舟耳畔便傳來有頻率地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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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醒來,這世間就變了天,大抵就是指著這幾日京城的人們吧。
即便勤王軍奮力營救了不少官員,可最后到底還是有不少人丟了性命。可這場皇家內斗之中,真正慘烈的還是皇室。
在千秋宴時,皇帝還能驕傲地看著席上的兒子們,可是一夜過后,只余下一個斷了左臂的九皇子,還有一個摔了腦袋的十四皇子。
一場慘烈至極的廝殺,京師震動,不知多少人命歸黃泉,又有多少家破人亡。反正從第二日起,似乎半個京城都白了,處處掛著白帷,天天都有下葬的人。
而一向不管朝務的皇帝,這次卻展現了難得強硬手段。即便三皇子畏罪自殺了,可皇帝對他的恨并沒有因為他的離世而消失,皇帝不僅奪了三皇子的爵位,還將他逐出了皇室,甚至連內務府的玉碟都銷毀了。
至于三皇子留下的家眷,若不是有九皇子抵死相求,只怕連一個都留不下。不過就算是這樣,三皇子的兒女還是被貶為庶民。
而安陽侯府就沒這么好運了,安陽侯一家四百五十六口人,皇帝竟是一口氣要殺一百多人,就連女眷都不放過。
不過成洙當晚就在皇宮之中被殺人,而皇帝派人將安陽侯府圍住的時候,成洙的嫡妻謝氏就在自己院子中自焚了,聽說燒的只剩下骨頭渣了。
后來人們也悄悄議論過,若不是成賢妃當眾讓人將林貴妃拖了下去,只怕成家也不會殺了這么多人。當日昌海侯帶領的勤王軍,在宮中四處搜索亂軍余孽的時候,就在一個偏僻宮室之中,發現了林貴妃的尸身,據說尸身慘不忍睹,她是被強、奸致死的。
成賢妃沒來得及自殺,就被人救下,不過后來卻是自己咬舌自盡了。
楚王陸允珩雖是三皇子的親弟弟,可是那王三皇子叛亂的時候,他的行眾人都是看在眼中。更何況最后他也斷了一只手臂,即便是皇帝都不忍再責怪這個兒子。
還有兵部尚書陳江陳家,同樣也被抄家滅族了。等到后面著手調查的時候,才發現陳江在兵部虧空了不少,眼看賬目就要捂不住了,他便索性和三皇子勾結在一處,只等著三皇子登上大位,他得了一個從龍有功的名頭,不僅不掉頭還能等著升官發財呢。
此刻京城才叫人心惶惶,生怕跟亂黨牽連上關系。
謝清溪一直在坐月子,只知道外頭出了事兒,卻不知具體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蕭熙來看她的時候,就是直搖頭,說道:“這全京城,只怕命最好的就是你了。”
“若不是你那晚發動了,你就得進宮去,”蕭熙說到這里,又是一陣唏噓,便沒再說下去。
永安侯夫人也進宮領宴了,不過她娘不是出頭的人,只跟眾多夫人一樣,只是受了驚嚇倒是沒性命之憂。
謝清溪沒說話,只讓人將兩個孩子抱過來,這幾日蕭氏在家忙著準備奠儀,突然沒了這么多人,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都在辦白事。雖說事情來的突然,但是該有禮節卻是不能省的,所以蕭氏忙的走不開,許繹心也在家幫著她,便只派了蕭熙過來看她。
反正蕭熙素來就和謝清溪說得來,兩人在一塊唏噓感慨了一陣子,突然蕭熙壓低聲音問道:“你聽說了嗎?”
謝清溪聽她神神秘秘地態度,只覺得好笑,回道:“聽說什么了?”
“京里頭都在傳,你家王爺要當,”蕭熙左右看了看,就湊近她身邊,聲音壓低更低了,很是神秘地繼續說道:“要當皇上了。”
謝清溪心中一驚,半晌都沒回過神,矢口否認道:“不可能吧,皇上有那么多兒子。”
結果她說完,就是沉默了,而蕭熙則是翻著白眼看她說道:“那么多兒子,現在就剩下兩個,還一個是斷了胳膊的,一個那樣小的年紀,只怕日后還有什么問題呢。”
“可不是還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呢,”謝清溪還是不相信地說道。
這次不僅皇室人員損失慘重,就連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員,幾乎少了三分之一多。就說內閣一共就七個人,結果如今就剩下三個了。以前別人要想進內閣,真是千難萬難,不說一共就那么點名額,而且說不定好幾年都不變動呢。
結果現在倒好了,人一下子少了這么多,位置是真的空了出來,人一時反而補不上了。
至于為什么京城會有這樣的傳聞,還不是因為皇帝本就身子不好,再經過這么一輪巨變之后,竟是有油盡燈枯之勢。
所以皇位繼承人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了。
謝清溪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對于她來說當一個王妃,已是極難的了。要真是再讓她當皇后,這可是一國之母,她真的覺得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索性她也不去想,只笑著讓人將兩個孩子又抱了過來。
蕭熙看著兩個慢慢褪掉身上紅皮子,開始變得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先是逗了逗哥兒,又逗了逗妹妹,笑著問道:“兩個孩子還沒取名字嗎?”
一說到取名字的事情,謝清溪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苦著臉便開始抱怨道:“也不知王爺從哪里聽來的話,居然說給小孩子取賤命好養活。他如今一門心思地,要給孩子們取賤命呢。”
“皇家就算再怎么取賤命,又能取到哪里去,難不成他還給我們小郡主取狗蛋這樣的名字?”說著她自己就笑起來了。
謝清溪差點沒哭出來,蕭熙古怪地看著她,不可思議地問道:“難道王爺還真想取這名字?”
“表姐,我可怎么辦啊,”謝清溪真是要哭了。
蕭熙這會笑得是樂不可支,不過笑了一會,她還是勉強忍不住了,只說道:“你還是勸勸吧,不過我聽說王爺特別喜歡小郡主,就為著小郡主,他也不能取這樣的名字啊。”
謝清溪點頭,表示自個會爭取的。
等到了晚上陸庭舟回來的時候,謝清溪正在哄兩個孩子,這半個月以來陸庭舟忙的是腳不沾地。若不是心里頭記掛著老婆孩子,只怕就跟別人一樣,直接在外面就睡下了。
不過陸庭舟是再忙再晚,都要回家的人。這會這么晚回來,謝清溪也不覺得奇怪,只問他有沒有吃飯,又讓朱砂趕緊去廚房叫些膳食過來。
好在因他這段日子里,都要晚歸而且都要叫夜宵,所以廚房里的人也學聰明了,早早準備了夜宵。只要這邊一要,那邊就給送過來。
陸庭舟坐在榻上,兩個孩子排排躺在他旁邊,粉紅綢緞襁褓裹著的是女兒,而寶藍綢緞襁褓里躺著的是兒子。
這兩個孩子出生的實在是時候,就算是太后這會正處在傷心中,只要提到這對龍鳳胎,就是眉開眼笑的。據說還不住地夸贊謝清溪,說大齊皇室一百年來都沒出過一對雙胎,結果到他們這一輩,倒是有了一對龍鳳胎。
“孩子們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陸庭舟含笑看著孩子,一邊拿著手指逗弄女兒,一邊盯著她說道。
一說到名字的事情,就連謝清溪都忍不住豎起耳朵聽著。
“兒子叫陸長洛,女兒就叫陸長樂,”陸庭舟滿面柔和,原本清冷淡漠的人竟是渾身散發著柔和的光輝。
謝清溪一聽,登時一顆心落了回去,幸虧,幸虧。
結果她剛慶幸完,陸庭舟便又說:“而且我幫我們女兒的乳名也想好了。”
千萬別是狗蛋,也不要是二狗,要是叫栓子的話,我就一頭去撞死。
“傾城。”
謝清溪以為自己聽錯了,便支起耳朵又問了一遍:“乳名叫什么?”
“傾城,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謝清溪盯著面前依舊還有些紅通通的孩子,五官好像比之前張開了些,可是總體看不出好看的苗子來,結果她爹居然就敢給她取名字叫傾城。
這么蘇破天際的名字,您就不怕你閨女日后遭人恥笑啊。
所以謝清溪委婉地提道:“小船哥哥,你先前不是說要給她取賤命的嗎?要不咱們就給女兒取了吃食的名字嗎?灌湯包,小籠包?或者生煎包怎么樣?”
陸庭舟微微皺著眉,抬頭看著她,很是認真地說道:“咱們閨女這么好看,你真的要給她取這樣的名字?”
好看,謝清溪再次看著躺在榻上的小姑娘,紅通通的小臉蛋居然還笑開了,這樣違心的話,你說出來就不會覺得虧地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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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新年過的極其的慘淡,就連宮里頭都慘淡的可憐,以往熱熱鬧鬧的宮宴,如今再舉辦時,才發現是真的物是人非了。
大概是被宮宴刺激了,皇帝回去后,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如今整個皇宮守衛都是由陸庭舟負責,而皇帝也沒提出任何意見。或許就算他想提出意見,如今也容不得他多想了。所以皇帝堅持沒有召回二皇子。
當皇宮里深夜有人來請陸庭舟的時候,謝清溪睜著眼睛盯著他。陸庭舟一邊穿衣服一邊吩咐外面的人備馬。待他穿戴好了之后,看著已經坐了起來的謝清溪,又坐到床榻便,摸著她如墨般的長發,溫和道:“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在謝清溪的這一生中,只怕只有這一次,陸庭舟對她失了。
當陸庭舟站在皇帝的面前時,皇帝躺在明黃的床帳之中,被深夜召喚至宮中的還有幾位內閣老臣,以及英國公和昌海侯聶坤。
太后比他們都先到,此時太后坐在皇帝床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兒子。待人都到齊之后,皇帝先是看了太后一眼,又將目光停留在陸庭舟身上。
待他垂眸收斂起目光的時候,就聽他說道:“朕召眾卿過來,只為一事。”
雖然眾人心中已猜測到皇帝所說的是何事,可心中還是忍不住震顫,兜兜轉轉竟是還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如果當初皇上能早早地確定太子人選,這一場宮邊會不會被阻止呢。
只是這世間誰都不能知道,如果是什么樣子的。
“朕決意傳位與六弟庭舟,他乃是先皇嫡次子,如今皇室凋敝,望六弟能善待宗親。”
皇帝喘著粗氣說完之后,內閣大臣紛紛跪下,而陸庭舟則是跪下,以頭抵地,悲愴道:“微臣自知乃是陋質,只怕難當大任,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你行,你當然行,”皇帝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說道,只最后一句喃喃道:“你可是父皇看中的人。”
這句話不僅聽的太后渾身一顫,就連陸庭舟都霍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床榻上的人。
“朕這一生庸庸碌碌不說,竟是連子嗣都未能護佑,死后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當哭聲響起時,陸庭舟定定地看著床榻上的人,他的哥哥就這么走了。
太后直接昏厥了,乾清宮的哭聲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宮殿,整個京城,整個天下。
當謝清溪再次見到陸庭舟的時候,他一身明黃龍袍,面容英俊冷漠,微抿著的嘴角透著嚴肅,陽光灑在他的周圍,放佛生出一層光圈,讓他獨自在眾人之外。
謝清溪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之后,身邊的人提醒她:“娘娘,您該給皇上請安了。”
皇上,是啊,面前這個穿著明黃龍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摯愛的人。
“給皇上請安,”謝清溪說這五個字的時候,只覺得舌根發苦,腳下似乎是飄著的。
陸庭舟站在離她半丈遠的地方,原本嚴肅的表情在她行禮之后,突然裂開,滿滿透漏出柔和,從眉梢到眼尾都帶著溫柔旖旎的味道。
他伸出一只手,說:“過來。”
謝清溪微微抬眸看著他修長潔白的手掌,這雙手曾經幫她轉過畫糖人,在最危險的時候也從不曾放開。
當她的指尖剛搭在他的指尖時,便被一個巨大的力量托住,她一把就被拽到了他的懷中。
“媳婦,你怎么才來啊,”他長嘆了一聲,竟是帶著全所未有的孩子氣。
“沒有你的地方,我連覺都睡不著,”他又說了一句。
謝清溪說:“那我們以后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好,永遠不分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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