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插手此事的消息還是走漏了出來,就在朝中大臣認為皇帝此番定會聽從太后的意見時,卻聞皇帝已派懷濟前往林氏所在的宅邸,皇上還召了欽天監的屬官,似乎在詢問近些時日里的吉日。
皇上又召了內務府的太監總管,讓他將鐘粹宮迅速地收拾出來,而一應的擺設用例都按著貴妃份例而來。
如果說懷濟出宮還只是在湖中心扔下了一顆小石子,那么皇帝親自吩咐以貴妃份例,重新擺設鐘粹宮,那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訴眾人,這件事朕說了算,而且他不僅說了算,他還要給這個人人都覺得卑賤的女人后宮最高的位分,他要讓那些對他指手畫腳的朝臣都看著這個女人高高在上,那些自以為是的貴婦,以后都會跪拜與她的腳下。
一想到這樣的場景,皇帝就覺得打心底的痛快。你們不是不讓朕做這樣的事情,朕偏偏就要做,朕不僅做了,朕還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看見。
皇帝就象一個惡劣的孩童,和天下的人開了一個并不好笑的玩笑。
文貴妃聽聞這個消息時,險些昏倒在宮中。她出身一等國公府,生育二皇子,在宮中苦熬了十數年才終于成了貴妃。可那個是什么個東西,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鉆出來的東西,還是個嫁過人的破敗身子,如今居然一入宮就是貴妃。
她此時已被人扶著躺在了床榻之上,眼神空洞地看著頭頂的帳幔,那精致的刺繡猶如諷刺地般地刺痛著她的眼睛。
大皇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坐倒在櫻桃木椅背上,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他一手在京中放出消息,擾亂了這一城,當初卻只是為了可笑的不讓二皇子出風頭這樣的理由。可如今事情卻朝著他也無法掌控的方向而去,那女子居然一入宮就是貴妃娘娘。
此時陳先生就站在大皇子跟前,他以前在康王府的幕僚之中,只不過是個小角色而已,可如今卻深受康王的信任。這不康王殿下一回來,就將他宣了過來。
“如今父皇竟是要許她貴妃的位置,”大皇子坐在椅子上許久。卻又突然蹦了起來,神色中又是狂喜又是惋惜,他忍不住看著旁邊低眉垂眼的人:“你覺得咱們如今要做什么?”
“皇上既能許林氏以貴妃之位,那不論后宮還是朝堂之中定然都是一片喧嘩。而后宮之中,本以文貴妃位分最為尊貴,如今徒然又來了一位貴妃娘娘,那后宮權柄勢必將重新洗牌,所以咱們這次的布局,不僅成功掩蓋二皇子近日的風頭,甚至還能進一步直逼二皇子的根基。”陳先生不緊不慢地說道,語調平緩疏朗,讓大皇子聽的不住點頭。
“根基,二弟的根基,”大皇子一聽,臉上的狂熱又更甚。
陳先生呵呵輕笑,說道:“殿下本是皇上長子,如今中宮無后,國本無嫡,那么既然便該立長子。但二皇子一派卻以二皇子出身尊貴為由,可這理由豈不是可笑,殿下和二殿下是因皇子而尊貴,而不是因為母族而尊貴。如今有個這樣出身的貴妃娘娘,二皇子一派所依仗不過就是笑話而已。”
大皇子聽了這樣的話,恨不能給他鼓掌叫好了。這個陳先生的每一句話簡直都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之中。
“如今殿下只需要讓二皇子自亂陣腳便是,到時候他若是沉不住氣去找皇上,殿下這次便是全勝了,”陳先生滿意地笑道。
大皇子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次日,欽天監定下了日子,七月初五乃是近日大吉的日子。
偏偏此時,內務府又要承辦選妃之事。文貴妃本是此次選妃的主事,可她卻突然病倒。更讓人奇怪的是,皇帝不僅沒有去看望文貴妃,反而讓德妃和成賢妃兩人共領此次的選妃之事,而此次是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以及十皇子四位皇子需要選妃。
皇帝這邊還讓禮部擬定了親王封號送上來,看來是要給幾位皇子封親王了。
此時正好陸庭舟因工部之事進宮來,今年工部要修建河道,只是皇上卻要拿銀子重修宮中的長明宮,而且還要以沉香為梁,金絲楠木為柱,長明宮乃是紫禁城中最大的宮殿之一,如今要在這樣的宮殿上如此的豪奢,所花費之巨只怕是不能想象的。
更何況,按著皇帝的想法,還要以金漆和金片作修飾,到時候再加上珍珠、寶石等各種材料,只怕耗費得數百萬之劇。
工部早在去年就派人去量查過了,黃河沿岸不少河道都要沖洗挖掘淤泥,要不然今夏若是再有大面積降雨,只怕黃河又得發大水,這可是關系到幾十萬百姓的生計問題。
“皇兄,長明宮久未有人居住,若是稍微修繕便可,以這等豪奢的材質重新修建,只怕耗費巨大,而工部尚書早前已經上書明黃河沿岸不少河道堵塞嚴重,實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陸庭舟說道。
皇帝略皺,似是有些不滿,半晌才道:“我先前瞧過戶部的賬面,就算是同時修繕長明宮和修建河道,只怕這錢糧都是足夠的。朱典這個戶部尚書究竟是如何當的,國庫這樣多的錢糧,難道朕修繕個長明宮還不成了?”
皇帝語氣不善,實在是他有一種如今各個都來跟自己做對。就連坐在下首的陸庭舟,他瞧著都覺得他是故意來氣自己的。
陸庭舟如今在工部領著差事,只是他的差事是在西山蓋房子。這會是工部尚書趙行祖求到他跟前來的,實在是工部就這樣多的人,皇上如今大費周章地修繕宮殿,那河道之事務必就得推遲。
可去年黃河就淹了不少農田,所以趙行祖才著急修河道的。趙行祖如今六十幾歲,在六部尚書之中屬于不顯眼的,不過他為人正直,頗有些在其位謀其政的執拗。所以他就求到陸庭舟跟前,希望恪王爺能勸勸皇上,將修繕長明宮之事稍微往后推一推。
陸庭舟進入工部的時候,就看見過工部的案卷,知道趙行祖所不虛,所以他開口勸阻皇上。反正皇帝修繕長明宮也是為了享樂之用,就算推遲幾月,也不至于讓皇上沒住的地方。
他剛想解釋并非銀錢不夠,實在是人手有些捉襟見肘。
可此時二總管富海進來,恭敬地說道:“皇上,寧王殿下,晉王殿下,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一并求見。”
皇帝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沒瞧見朕在和恪王議事呢。”
富海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正準備退出去,誰知皇上又突然奇怪地咦了一聲,道:“他們今個怎么一塊來見朕了,你讓他們進來吧。”
待眾人魚貫而入時,就紛紛給皇帝請安。
皇帝看了他們一眼,便讓他們起身,誰知吩咐完之后,卻沒有一個人站起身來。
皇帝瞧了他們一眼,有些嘲諷地笑了聲,問道:“怎么,一個個就打算這么跪著。”
為首的寧王是此次的發起人,他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眼中是一片真摯,他道:“父皇,兒臣等今日來是為求一事。”
“怎么,你們也要那些酸儒對你們的父皇指手畫腳不成?”皇帝冷冽問道。
寧王慌亂低頭,恭敬地跪在下首,口中稱道:“兒臣不敢,只是如今外頭議論非非,兒臣不愿黎明百姓誤解父皇,也不愿父皇圣明受污。”
皇帝瞧了一眼,一副看穿他那點心思的模樣,他輕笑了一聲,說道:“我看你今個是為你母妃來打抱不平的吧。那你們幾個呢,又為了什么?”
皇帝環視了前后跪著好幾排的兒子,各個都龍章鳳姿,面目英俊,周身都是勃勃生機,可真是看得讓人羨慕呀。
此時九皇子陸允珩突然抬頭,看著皇帝直直地說道:“兒臣來就是為了父皇,兒臣自幼仰慕父皇。在兒臣心中,父皇是這世間最好的父親,可父皇如今為何要為了那樣的女人玷污了自己的名聲,讓皇祖母失望呢。”
那看來,這次朕注定還是要讓母后失望了。
皇帝突然想起,那日他說完這句話時,太后眼中的失望,那種不加遮掩的失望。原本還心平氣和的皇帝,突然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指著下面跪著的皇子便怒罵道:“你們一個個地跪在這里想干嘛?逼宮嗎?朕后宮之事也是你們能過問的,你們心中可還有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
陸庭舟見皇帝盛怒不已,趕緊起身勸阻道:“皇兄息怒,允珩不過是小孩子胡亂語罷了。皇兄何必和他一般見識。”
“這不孝之子,來人,來人,”皇帝突然喚人。
因懷濟不在宮中,進來的是富海,就聽見皇帝指著陸允珩便道:“給我上板子,我如今就要親自教導這個忤逆之子,讓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地君親師。”
諸位皇子沒想到,這話還沒說幾句呢,就要動板子了,紛紛跪下求情。誰知陸允珩卻還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脊背挺直目光灼灼地看著皇上說道:“今日父皇就算打死兒臣,兒臣還是想說,那等女人進宮不過是玷污我陸氏皇族的聲譽罷了。”
皇帝顯然是被他氣瘋了,順手就拿起案桌上的東西,就沖著陸允珩砸過去。
偏偏此時陸庭舟也跪了下來,那硬物一下子砸在他的額角,隨后就順著他的錦袍滾落在了地面上,在光亮地能印出人倒影的金磚上碎裂成無數瓣,那是一個玉質筆山,金磚上蜿蜒著血跡,讓旁邊的寧王一怔。
他轉頭就看見陸庭舟額角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緊接著他睫羽輕顫了顫,整個人就歪了過去。
皇帝顯然也沒想到,居然會砸到陸庭舟,一時臉上也出現震愕之情。
“來人啊,來人,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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