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從定州回來,便聽說王爺跌下山崖之事,王爺如今身子可大好了,”裴方面無表情地問道,他是長庚衛的首領,長相普通,在人群中是那種讓人看了一眼不會注視第二眼的人。
“倒是無礙了,”陸庭舟依舊不甚在意地表情。
饒是裴方這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如今這會臉色都變了。他看著陸庭舟有些語重心長道:“王爺乃是萬金之軀,豈可隨意涉險。”
“看來衛戌還是將此事告訴你了,”陸庭舟面色一冷,方才臉色如春風般溫暖和煦的笑容瞬間不見。
“擅自將本王的事情外泄,裴統領,你覺得他該得到什么懲罰,”陸庭舟問他。
裴方冷靜回道:“在我來之前,已責令人打了衛戌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什么時候長庚衛的賞罰這般輕松了,”陸庭舟反問。
“若是王爺覺得屬下對衛戌的責罰太輕,請王爺下令,”裴方又說道。
陸庭舟久久未說話。
“王爺,衛戌此番雖有錯,可到底也是擔心王爺的安危而已,”裴方還是忍不住說道。
此番他不在京中,沒想到就遇上這樣的事情。陸庭舟在朝中一向不顯山露水,所以外人對他并不算了解,若不是這次將遼關馬市一事辦的如此漂亮,只怕根本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遼關的時候,與韃靼、瓦刺等部談判的時候,陸庭舟不僅能輕易猜透他們的心理,更能利用對方部落之中的分歧,讓他們退步。
陸庭舟算無遺策的本事,算是讓裴方大開眼界。
此番,陸庭舟一回京城都攪起這樣的風浪,裴方忍不住心驚。
“西山不過數百丈之高而已,裴統領莫非以為這寥寥丈高的小山頭,便能困住本王不成,”陸庭舟面色一冷。
自從他知成賢妃向太后提出,想將謝清溪賜婚給陸允珩的時候,他就知道母后定然不會再將清溪賜婚與自己了。
他等了這么多年,期待了這么多年,難道還怕了一個陸允珩不成。
蕭氏身邊的沈嬤嬤年紀大了,蕭氏心疼她便讓她回去榮養了,她也只是偶爾進府請安而已。她的小孫子,最喜歡吃稻花香的糕點,每隔五日她就親自帶著孫子去買一回。
結果就在那一回,她站在那里買糕點,就聽旁邊一個婦人在和另一個婦人說,她家鄰居的兒子考上了秀才,可是這鄰居因事未能及時給菩薩還愿,結果這兒子考了六年都沒考上舉人。后來聽了大師指點,這次知道是得罪了神佛,趕緊備了豬頭和各種祭品同菩薩謝罪。結果去年鄉試的時候,還真的考上舉人了。
沈嬤嬤素來對神佛之事就信得真切,她便想到蕭氏先前去重元寺為二少爺請愿,如今正趕上老太爺生病,應該還沒趕上還愿。結果她回去問了在蕭氏身邊當差的兒媳婦,還真是沒去。
當即她便進了謝府,同蕭氏說了此事。這也是為什么當初,蕭氏寧愿讓許繹心幫自己去還愿,都非要趕著去的原因。
至于陸允珩這邊就更簡單了,陸庭舟對他的性子甚是了解,這樣半大的少年一旦不能達成心愿,便要自暴自棄,再經人一挑唆就能做出自己承擔不了的事情。
一切都在他的籌謀之中,驚馬的地點,驚馬后會發生的事情,甚至就連他們跌落山崖之后去求救的路線,他都縝密計算過,畢竟他怎么可能將自己的命交給一個陌生人。趙家的人品他早派人打探過,在他們村上趙老漢是個憨厚老實的莊稼人,因家中出了個讀書的孫子,在村上的名聲很是不錯。
只是他計算到了一切,甚至連他們跌落山崖后何時會遇到那棵長在崖邊的歪脖子樹都能計算到,就是沒能算出他從山下跳下去后,穿過樹林之時,會有一顆石頭等在那里。
陸庭舟每每想到這里,都忍不住啞然失笑。可偏偏就因為他腳斷了,反倒讓謝清溪救他的事情更板上釘釘,就連母后都心甘情愿地為他們賜婚。
他這樣縝密從容地謀算著一切,掌控著全局,就只為了娶自己喜歡的人。
陸庭舟想到這時,忍不住想起父皇。
父皇的音容越來越模糊了,每每當他要忘記父皇的時候,他就前往奉先殿,看著父皇的畫像,想著那短短的快樂時光。
如果父皇在的話,他就不必為了自己的婚事,而這般百般算計,這般處處謀劃。
“我要前往宮中給皇上和太后謝恩了,”陸庭舟眸中劃過片刻的溫和,就徒然變得冰冷。
待進宮之后,他自然是先前往皇上的乾清宮中。湯圓依舊在他腳邊趾高氣揚地走著,他剛才在馬車上,將他抱在腿上,輕聲問他清溪馬上就要嫁進王府了,他高不高興。
結果,他這會連走路都趾高氣揚地了。
皇上之前身子略有不適,如今已是大安,一見他來便是讓他坐下。皇帝倒是感慨頗深,一瞧見他便說:“咱們小六也要大婚了,這一晃可真是快啊。”
待從乾清宮出來之后,他便前往太后的壽康宮。誰知半路之上,居然遇見了陸允珩。
此時陸允珩很是失魂落魄地,他貼身的內侍正跟在身后,輕聲地喊道:“九爺,你走慢些,你要是再不去上書房上課,只怕皇上就要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左不過是一頓板子罷了,”陸允珩一想到那道賜婚圣旨,便只覺得心頭跟挖空了一般。
明明是他先讓母后去提的,明明喜歡她的是自己,為什么偏偏賜婚的人是六叔呢。
為什么是六叔?
陸允珩只覺得不甘心,卻是一種不知無力的不甘心。
結果一抬頭,陸庭舟就在對面緩步走來。
“允珩,此時不是應該在上書房上課時間,你怎么又出來閑逛了?”陸庭舟一副春風和煦的表情,赧然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
一想到以后自己日后便是她的子侄輩,這一聲六叔就怎么都叫不出口。
偏偏陸庭舟還猶不自知般,溫和地看著他規勸道:“即便你喜歡夫子們所講的,也該好生學習,要不然你父皇又該責罵你了。”
陸允珩越發低著頭。
就在他以為六叔要走的時候,卻聽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父皇今個給六叔賜婚了,怎么,你不恭喜恭喜六叔?”
陸允珩只覺得一口血到了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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