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王儲殿下在干什么?神學?他為什么不去上神學院?”
院長大人不滿地卷起嘴唇,圖書館的紀錄被他卷成一卷敲著桌子:“看看,看看。閱《神道學》、《系統神學》、《海德堡要理問答》、《神學大全》……《仟侮錄》、《教義手冊》、《三位一體》《反異端大全》……:《論國王與教皇之權力》……嗯,他不是想發動第三次圣戰吧……”
“明明是個不錯的孩子。對吧,‘漂亮小子’?”
他瞧著墻壁上懸掛著的,如同真人大小的畫像愁眉苦臉的抱怨。
撒丁,政府和半政府機構、法院、學校和政府駐外機構的大廳,會議室,辦公場所都必須懸掛女王(國王)的畫像,但海軍軍事學院院長辦公室里的這一幅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畫面里不僅僅是身著深紅皇家衣袍的女王陛下,還有她的丈夫朗巴爾親王——女王坐在寬大的扶手椅上,袍袖上并無任何裝飾,因為她抱著出生不過一月的小王儲,但她的袖里卻是異常寬大并飾有豪華的鉆石。這些鉆石與白色紡織品和金絲錦緞制成的襯裙交相輝映,十分耀眼。她身后的朗巴爾親王身著傳統的黑底金紋騎兵制服,肩膀上披著紅色絲絨,綴滿了珠寶的短斗篷——畫家手法細致而充滿感情,親王黃金的紐扣上的家族紋章清晰可見,一只手臂保護性支撐在椅背上,另外一只手臂自然地垂在身側,握著騎士佩劍;年輕的女王陛下唇邊帶著一絲溫暖滿足的笑意,戴著皇冠的頭顱微微地靠著丈夫的手臂,仿佛從那里可以獲得無窮的力量與勇氣,屬于最尊貴者的權杖橫放在女王的膝蓋上,壓著王儲襁褓長長的下擺,象征著他繼承者的身份。背景是華貴的絲絨帷幔,上面繡著皇家的紋章。
這是他們一家人唯一的一張畫像。托馬少將收到這份珍貴的禮物之后不久,就傳來了親王被刺殺,王儲失蹤的噩耗。
“漂亮小子”是朗巴爾親王在軍校讀書時的綽號,因為和同時入學的學生相比,他相貌俊秀,文質彬彬,看起來就是一幅弱不禁風的樣子——那時候高年級生對新生的捉弄,折磨比現在還要可怕——他們經常要低年級學員長時間地伸臂平舉體操棒,或者雙腿在桌下伸直,還經常處罰新學員俯身在一根柱子上做出游泳的姿勢,如此等等。新學員不得違抗命令,他們能說的唯一一句話是“是,長官”!……朗巴爾的成績優異,為人和善,能夠嚴格地遵守每一項規定,因此很少能讓他們抓到小辮子,不過那時候的托馬少將卻是個惹禍胚子,一天到晚的搗亂,作為他好友的朗巴爾也不得不跟著受了不少池魚之殃,最糟糕的一次,他們被潑了一身冷水后在冬天的夜晚走正步,結果堅持了2小時之后他暈倒了,朗巴爾向高級生請求代替朋友完成余下的懲罰——他獨自一人走到天明,結果高年級生從此以后再也沒有找過他們麻煩。
現在的高年級生要溫和得多了。羊羔們——這也是亞利克斯綽號的來由——“他們稱他為‘白爵士’,”托馬將軍聳肩,:“在這方面,你兒子比你干得更好。”
白爵士不是人,也不是封號,是當地特產的一種白色大理石,它的某些特點,非常微妙地,和撒丁的新任王儲十分相似。
白皙(據他了解,這個位面的人類族群中確實有天生無法產生色素沉積現象的個體——巫妖就此拒絕調整膚色),細密(巫妖喜歡遵守規則,善于遵守規則),難以捕捉(巫妖喜歡隱形術,善于隱形術)……他的成績毫無瑕疵。
最重要的……冰冷。堅硬。
“真是太可惜了,你沒法看到那孩子有多像你,朗巴爾,品學兼優,寡少語。”
……畫面上的親王微笑不語,一派溫文爾雅,就像他曾經認識的朗巴爾一樣,從外表上看根本就是個只拿過鋼筆和餐叉的詩人。
就算和他在軍校中呆了3年,軍隊里呆了5年,這種錯誤認識依然牢固地占據著他的腦袋,直到那一天,聽到好友居然要放棄他在海軍中的大好前程和女王結婚的托馬惡作劇般地給瑪麗亞陛下寫了二十七封求婚信——圣母保佑,這個“漂亮小子”只差一點就能成為撒丁最年輕的一個將軍!這簡直就是極端浪費!最可恥的奢侈!——假如實在需要一個丈夫的話,他也是未婚貴族男子,若是女王陛下覺得他面目可憎……他還認識很多英俊灑脫,才華橫溢,就是運氣不怎么好所以有點郁郁不得志的貴族青年……結果為了這件荒唐事兒兩個朋友前所未有的大吵了一架,并且毫無懸念地動了手,托馬將軍這才知道朋友的拳頭也是很硬的——他帶著兩只青黑色的眼圈,破裂的嘴唇和折斷的肋骨參加了那場盛大的王室婚禮——因為他不想和朗巴爾那樣往臉上擦女人用的遮瑕膏,雖然為此他失去了伴郎的資格。
“當然,他要比你……混蛋的多。”
說完這句話托馬少將就沉默了下來,說出來或許能夠讓那些貴族與抱有期望的老派軍人們一連開上好幾場通宵舞會或者用一整個夏天的狩獵來慶祝。……脆弱,懶惰,拘謹,無能,愚蠢,散漫,意志薄弱,缺乏勇氣……這些即便是生長在宮廷中的王子們也很少能夠避免的缺點與那個二十八年前被女王陛下抱在懷里的小面包,現在的“白爵士”完全無關,他甚至足夠冷靜,足夠淡定——好像身體里的血不是熱的,或者是腦子里住著個存在了上百年的幽靈——無論是褒揚,賜予榮譽還是他人的擁護與崇拜,都無法激起他的一點點熱情,就算是申請跳級,也只是為了圖書館里的珍藏。
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非常成功的領導者。
新生們眼中的失望是清晰可見的,能在這里的都是聰明人,他們不會看不見那份埋藏在禮貌與平和之下的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