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服侍宛清用完早飯后,梳云就由竹云陪著踏上了歸家的馬車,宛清則由莫流宸陪著去買來的作坊視察去了,畢竟琉璃的制造與青銅制造還是有不小的差異之處,她得憑著前世的記憶教他們才是,這硅膠模還得確保萬無一失才成,他們的時間不是很充足,不允許再重來一次,因為作坊很大,燒制的窯窟也有好幾個,所以宛清決定多分幾個,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莫流宸雖然有別的事要處理,可宛清由兩個小丫鬟陪著,盡管有暗衛暗地里護著,可他還是不大放心,宛清的丫鬟帶出門基本上就是充面子的,真遇到什么事,還不是唯她是從,她一瞪眼,那幾個丫鬟立馬就歇菜了,而這小女人惹禍的本事真是出人意料,他都拿她沒辦法,更何況那些暗衛丫鬟了,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自己親自看著才放心。
不過他是真的詫異,她已經會的夠多了,從原先連這個世界有沒有琉璃都不知道,如今一轉眼她就要自己制琉璃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會,還是閑的悶鬧著玩的,憑著她對母妃那一片赤誠之心,他也得由著她玩鬧,他也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制出琉璃出來,有時候他都疑惑納悶,這小女人瞧著真不像是顧府能養出來的,可她明明就是顧府的女兒啊。
宛清對上莫流宸疑惑的視線,忍不住撅了撅嘴,只是無人瞧見,今兒她穿著一身淡藍色裙裳,面上罩著同色面紗,其實宛清認為當真沒這個必要,和戴著面具的他站在一塊,在人家眼里她就跟個木頭沒多大區別,沒準還在猜她是不是毀了容怕丟人現眼啥的,可某人硬是要求的,不然就不讓她來了。
宛清無奈,罩就罩吧,至少這么一來更能吸引人的眼球一點,其實要她說啊,換身男裝,加個小胡子比什么都強,偏偏有人擔心她風流過了火去調戲人家姑娘,宛清真的很想好好給他說道說道,誰吃飯沒被嗆過,難不成嗆過一回就不用吃飯了,再說了,上回她那是好心辦好事,誰調戲人家姑娘了,連小手都沒拉過呢,比有事沒事就惹人拋媚眼的他好多了,這罪名擔的心里有些憋屈,非得哪一回調戲回來不可。
這邊宛清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制造琉璃上,那邊竹云梳云穿過鬧市,一路由梳云領著往臨近的村子而去,遠遠的瞧著村口,梳云的眼睛當即模糊不清,她的家還在。
村口第一家,院子不大,屋宇有些破陋,梳云瞧了當下迫不及待的吩咐車夫將車趕的更快一些,她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回去看看了,明明不過一小會兒的路程,梳云卻覺得是這一路來最磨難她耐心的。
越過村口的石碑,走了約莫兩分鐘,就到梳云家門口了,人還未下馬車,就聽到一個粗狂的女聲傳來,“快還錢,這都拖了多長時間了,我說他二嬸啊,你也別怨我不念親戚情分,我也是有一大家子要養活的,這些年前前后后你總共借了我十兩銀子,利息早先就說好的,如今連本帶利你該還我五十兩了,我也寬限你有十幾天了,你該還我了吧。”
竹云掀了簾子就見一個皮膚黝黃的女子,身后護著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女孩,女孩后面還護著個約莫五歲模樣的男孩,臉上臟兮兮的,眼淚胡了一臉,緊緊拽前前面女孩的衣服,就聽那女子乞求道,“他大嬸子,錢我們會還的,孩子他爹還在田里干活,大寶沒兩日就拿工錢回來了,你就再多寬限幾日吧,小寶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賣的,你就行行好,再多寬限幾日吧。”
那趾高氣揚的女人,哼了鼻子叉著腰,罵道,“還寬限個幾日,你倒是說說,寬限個幾日到何時,這話你也好意思說的出口,我都聽的不下一百來遍了,你瞧瞧你們日子過的像什么,一屁股的債,大寶給人當小工能掙幾個銅板,小寶跟著你也只有挨餓的份,人家錢二家出價三十兩呢,只要你將小寶過繼給他,那五十兩我也就一筆勾銷了,要不是念著我們是妯娌的份上,這么好的事怎么會輪到你頭上,你別把人好心都當成驢肝肺,難不成你要將二妞賣到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去?別怪我沒提醒你,我也是欠了人銀子的,到時候沒錢還,我會讓人直接來拖人走的,小寶和二妞注定是只能留一個了!”
竹云瞧著,眼圈也紅了,那唯諾的女子身后站著的那個十一二歲的女孩跟她頭一次見到的梳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這不是梳云她家她都不信,再看梳云聽那趾高氣揚的婦人的話,拳頭都攢緊了,是她,當初她會被賣掉,都是因為她!
梳云再也忍不住了,一抹眼淚,直接就跳下了馬車,直接就往小院子里走去,那邊幾個人都驚呆了,梳云是宛清的丫鬟,穿的自然不差,在這個小村子里,還真難找出第二個來,不由得一時怔住,這姑娘怎么抹著眼淚進來,還瞧著有幾分眼熟?
那婦人瞧著眼睛就模糊了,哽咽著嗓子不確定的問,“你是大妞?”
梳云拼命的點頭,撲過去抱住她,啞著嗓子喊了聲,“娘,大妞回來了。”
久別重逢,一家子人都抱成團哭著,竹云在一旁瞅著眼睛也紅了,替梳云高興呢,瞧小寶那小小身子擠不進去,娘和兩個姐姐只顧著自己把他給忘了,只在后面扯二妞的衣服,拿二妞的衣服擦臉,眼睛睜的圓圓的,鼓著嘴對自己的小身板生悶氣,胡亂的扯衣裳,估計是想將它扯大一點,那樣人能變的大一些,竹云瞧著瞧著忍不住就咧嘴笑了,什么時候自己也能有樣的時候,想著,忙拿帕子抹眼睛,她也會有的,少奶奶素來說話算話,她也是可以回去的。
一院子的人都懵了,大妞不是被賣了嗎,怎么還回來了,瞧這架子怕是攀上哪個貴主子了,當下呵呵笑的一臉的皺紋,“他二嬸啊,大妞回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啊,瞧這一身,穿金戴銀的,這銀子該還了吧?”
梳云一瞧她,肚子里就悶氣,舊賬新帳一起算,“大嬸子,當初你將我到底賣了多少銀子,給了我娘的又是多少?!”
當初小寶生病,家里又揭不開鍋,四處借錢都沒有,家里只有她和大哥年紀稍大一些,大哥是家里的長子,還能幫著下地干活,掙兩個工錢貼補家用,當初逼不得已,大哥自己提出賣身為奴,梳云心疼父母,要是大哥不在家了,這么多的弟弟妹妹怎么養活,這才主動提出去給人家做丫鬟的,就是這個大嬸子勸她娘同意賣她的,簽的死契,當初跟她娘說她至少能賣六七兩銀子,當初她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是有八歲了,話還是會聽的,她明明就聽見那人牙子給她一大一小兩錠元寶的,那可是十五兩!
梳云娘一聽,拿手在衣服擦擦再去幫梳云擦眼淚,哭道,“是娘對不住你了,當初只五兩銀子就將你給賣了。”
梳云一聽她只被賣了五兩銀子,氣的臉都發青了,咬了牙看著那女人,“大嬸子,當初我可是明擺著聽你說大家都是親戚妯娌,不會讓我們吃虧的,不要我們一個銅板,那你倒是說說,那剩下的十兩銀子落在了誰的荷包里!”
那女人沒想到梳云會這么咄咄逼人,一時吶吶,回過神來,鄙夷的道,“哪里有什么十兩銀子,你一個黃毛丫頭,瘦不拉幾的,人家愿意收你,還是嬸子我苦求的,你不知道感激就算了,還向嬸子逼問銀子,嬸子可沒見到什么十兩銀子,如今你攀上了貴主子,記得嬸子的好才是,不然窩在這個小窩里,還不知道如何!”
梳云被氣的咬牙,當初還覺得大嬸子是好人,不時的送兩個饅頭到她家來,再就是瞅小寶,勸她娘,要不是自己明白著聽那人牙子和她說的話,估計到這會子她還當她是個好人,騙她娘將她賣了不算,還要來賣小寶,是不是小寶賣了,下一個就是二妞了,她這是要害的她家破人亡啊!
梳云恨不得上去撕破她那張臉才好,還要念著她的好,要不是她命大,現在早不知道在哪里了,梳云回身問她娘道,“娘,我們家到底欠了她多少銀子?”
梳云她娘,也就是李氏,抹著眼淚道,“五十兩,除了她的還有你三舅舅家的十兩,還有你五叔家。”
這是欠了一屁股債了,梳云氣都抿緊了唇瓣,口口聲聲說是親戚,簡直就是趁火打劫,那么多銀子足夠她家活個好幾年了,“娘,到底欠了多少?”
李氏嘆息一聲,“有九十兩。”
李氏才說完,那女人又開口了,“欠了銀子還是早些還吧,不然明兒就該是一百兩了。”
在顧府待過一段時間,又見識了王府的爭斗,這些丑陋的嘴臉,梳云都有些免疫了,欺負她爹娘老實,銀子就像流水似地往上了長,梳云咬牙,掏出錢包,少奶奶給她的銀子她基本沒用過,只是銀子沒有全部帶在身上,荷包里只幾兩小碎銀子,還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不夠數啊。
竹云一見她蹙眉,就知道她是要幫父母還債的,忙從荷包里掏出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上,“這是來之前,少奶奶給的,原是打算買些東西來的,方才你趕的急就沒用了。”少奶奶對她們真是沒話說了,就是親姐妹也不定做到這般的。
那女人一見銀票,不用梳云接,直接就要過來拿,梳云怎么可能讓她得逞,擋住她哼了鼻子道,“欠條呢,大嬸子拿出吧。”
那女人就有些訕訕的,忙從懷里掏出張紙出來,上面字歪歪扭扭的,梳云那個氣啊,她爹娘都不識字,還不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傻乎乎的就蓋手印了,接過欠條讀給她傻娘聽著,才道,“娘,以后您別再信她的話了,她要真是好人,怎么借咱們家十兩銀子要還五十兩,還逼您賣小寶和二妞!”
說完,直接把五十兩銀票扔她身上,“走,以后都別再來我家了,沒人會再受你的騙了!”
那女人在這李村也是有兩分面子的,大庭廣眾之下就被梳云這么轟,氣的臉都漲紅了,指了梳云的鼻子,顫抖著一雙手,罵道,“小賤蹄子,在外面晃蕩了幾年,不過也就是個奴婢,膽子大了,連長輩都不放在了眼里,你等著,看族長不來收拾你!”
竹云瞧了也是擔心,梳云脾氣沖著呢,沒有少奶奶在一旁,她的脾氣根本就沒人震的住,族長可是有權利決定家族人的生死的,那就是官府都沒法子過問的,不由的扯了扯梳云的衣袖,讓她收斂一下脾氣,就聽梳云橫了臉繼續轟人道,“大嬸子不是要去請族長來嗎,怎么還站在這里,等八抬大轎來接你呢,忘了跟你說一聲,我如今已經不是族里的人呢,你沒忘記吧,當初還是你的功勞呢,最好是讓族里人都瞧瞧,大嬸子你心肝到底有多黑!”
說完,見那女人臉黑乎乎的,直接吩咐道,“二妞,小寶,拿掃把轟人!”
梳云一來就震住了場子,原先兩個躲在李氏身后的人膽子也大了些,這個是他們的二姐呢,只覺的她的形象好高大,渾身冒光呢,大哥爹娘一下子就落在了她后頭,對大嬸子都敢指著鼻子罵呢,真是過癮,這會子聽她說要拿掃把轟人,不管不顧李氏的阻撓,去尋了掃把來,直接就往那大嬸子身上招呼,那架勢真不像是打人,活像打只野狗,讓你黑心的拾掇著她爹娘欠債,還要賣了她們,還貪墨他們二姐的賣身錢,招呼的那大嬸子肥胖的身子連連搖晃,落荒而逃,嘴里口口聲聲的喊著:你等著!
竹云在一旁瞧著真是心里舒坦啊,要是少奶奶對待那些瞧不過眼的人也能這般就好了,不過轉而一想就想捶自己的腦袋,少奶奶是什么人,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顧府和王府哪里是這些地方能比的呢,規矩大了去了,少奶奶要真敢如此潑辣蠻橫,她們還不得逼少爺休了她的啊,就是御史臺那里也說不過去,誰讓少奶奶現在是個三品的誥命了呢,不過少奶奶喜歡綿里藏針,笑呵呵毫無心機的就解決她們,同樣大快人心。
不像梳云一時沖動,那些人都是村子里的長輩,她爹娘還住在這里呢,一時是解了氣,將來她也不能一直待在這里的,那時該如何?
轟走了大嬸子幾個,李氏忙迎著梳云和竹云進屋,并招呼那個車夫,小寶長這么大還沒這么近的見過馬呢,墊著小身板去摸馬肚子,在馬肚子底下來來回回的鉆,笑的嘴都咧到耳背處了,忙去地里拔菜喂給它吃,只是個子有些矮了,壓根就夠不著,一雙手舉著好酸,眼睛巴巴的望著馬兒,很希望它能低下頭,給個小面子給他,乖乖的把菜給吃了,這可是他省下來的呢。
那邊李爹扛著鋤頭回來,見小寶喂馬,那小身板站在馬前面,腳尖墊的高高的,左右搖晃著,只要它一抬腳,就能壓壞小寶,臉一黑,忙跑過去抱他起來,“小寶,你怎么把菜給摘了,你娘和姐姐了,這是誰家的馬車?”
小寶見自己的爹回來了,正準備將菜藏起來,聽了他爹的話,忙指了屋子,小菜葉低垂著腦袋隨著他的手亂晃,咧了嘴道,“馬車是跟姐姐一起來的,不是三姐,是二姐,大妞,大妞回來了。”
小寶不知道怎么跟他爹說才能讓他懂,所以干脆將梳云的那句話說出來,其實李爹早聽懂了,他就幾個孩子,大寶,大妞,二妞,小寶,唯有大妞被賣了,二妞根本就沒出過門,怎么可能有馬車來呢,大妞真回來了?
李爹想著就有些不大相信,村子里老李二家的閨女被賣到鎮子上都難得回來一趟,大妞還不知道在哪里呢,雖然李爹是不大相信,但是不可抑制的神色有些激動,抱著小寶,用腳顛起地上的鋤頭,就往小院子走,那邊大嬸子領了好幾個人來,遠遠的看見李爹就喊,“他二叔,活財神回來了,這欠了幾輩子的銀子也該算算清楚了,快喊大妞出來,大家當面算清!”
梳云在屋子里喝茶,小院總共就那么點大,又四處漏風,聲音不大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何況她是扯著嗓子喊的,當下氣的把茶盞放下,站起來就往外走,這群親戚她算是看透了,根本就沒真當他們是親戚,梳云沉著臉出了院子,李氏和二妞隨后跟著,竹云在后面瞅著。
那些親戚哪里不知道李爹家窮,說是家徒四壁都不為過了,突然就將欠了大嬸子的銀子給還清了,有些不信,抱著試試看的跟來了,這債自然是要的,這會子瞧梳云的裝扮,真的傻眼了,這哪里是人家的丫鬟,就是小戶人家的小姐也不一定有她這架勢啊,人長的又水靈。
四嬸子嘖嘖贊嘆著,“還是他二叔有福氣啊,瞧著女兒,賣了還能回來呢,不僅回來了,瞧著一身打扮,就是族長家的寶兒也沒她這么嬌貴呢。”
李爹也是瞧的眼睛直了,這真是他的大妞?
梳云脆生生的喊了聲爹,李爹這才敢確定這是他的大妞,當下眼眶就紅了,當初還怕賣了她,會害她吃不少的苦頭,一家子長吁短嘆了好些日子,如今這么一瞧,心里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大妞,這輩子沒什么遺憾了。
大嬸子不樂意了,不過就是個丫鬟,怎么能跟族長家的寶兒相提并論,瞧她那狐媚子的樣,定是和主子勾搭上了,不然一個丫鬟能有這架勢,大嬸子從鼻子里重重的哼出來一聲,他身側反而少年干脆傻眼了,扯著她的衣袖子道,“娘,我不要寶兒了,我要大妞做我媳婦!”
大嬸子來逼迫就是要銀子準備聘禮去族長家給自己的兒子提親的,這會子聽兒子要大妞做媳婦,心里就有了三分計較,瞧大妞這一身,里里外外也不下三十兩吧,瞧頭上那蝴蝶嵌玉的簪子,還是頭一回見呢,而且一出手就是一百兩,半點都不含糊,看來這些年掙了不少銀子,大嬸子拍了拍兒子的手,點點頭,算是應下了。
大嬸子一臉諂媚的笑,上前拍著李氏的手,“當年若非逼不得已,大妞也不會被賣給人做丫鬟,好在現在是回來了,咱們當年就說要結成親家,親上加親的,如今大妞回來,成兒也有十七了,不如找個時間把親事給辦了吧,聘禮的事好說,大寶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娶親了。”
竹云在一旁聽著直翻白眼,少奶奶說的不錯,無論在哪里總能碰上一些極品的人,這個大嬸子就是一個,梳云只是回家一趟,怎么就能嫁給她兒子了,且不說梳云的性子會不會答應,就憑她方才逼迫李氏賣了她小弟和妹妹,她也好意思張的開這個口,她那兒子也是人模人樣的,只是說出話的不討喜,見一個愛一個。
還是少奶奶有先見之明,女大十八變,梳云一張小臉長的又這么漂亮,外面的世道可不大安穩,極品的人又多,不被人騙走也會被逼婚,還真的要看著點才放心。
梳云真是被氣的說不出話了,“大嬸子的債已經還清了,你還來這里做什么,是銀子給多了,還回來么,是的話,銀子拿來,不是的話,趕緊走,不然我還讓人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