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淑女進行時
方予可喝著可樂,以勝利者的姿態坐在肯德基的一角。夕陽的余暉透過玻璃窗滿滿當當地灑在他身上,襯得他跟耶穌似的,專等著我這戴罪之身去告解呢。
我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到了,也許是方予可高傲的眼神,也許是他散發出來的自信狀態激怒了我。我覺得自始至終我也沒做錯什么,憑什么我要受這鳥氣。所以我大步邁去,在方予可對面一屁股坐下來,要不是穿了裙子不方便,我還得把腳擱椅子上,全然忘了我媽替我在qq上說的含情脈脈的話。要在古代,我就一摘面紗帽,奪命長劍撩身旁,運氣丹田,隔空拍桌:“小二上酒!”可惜這是在21世紀的肯德基,店小二前面排著鞋帶般扭扭曲曲的隊伍。我連杯茶水都沒有,空手頹然坐下,氣勢上輸了大半。
方予可細長的手指擺弄著吸管,抬頭看我:“剛才qq上誰替你說話呢?”
我因為太過驚奇,瞬間把剛才裝清高姿態的事情忘了,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他輕笑,濃黑的眉毛挑動了一下:“從你嘴里說出這種話,比讓你考個滿分都難。”
我不滿地癟嘴。
方予可假裝隨意地說:“我不是諷刺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我惱怒地盯著他,要是我手中有劍,我就起刀鞘,動殺氣了。
round10∶1,方予可略勝一籌。
我嘿嘿地冷笑:“跟你聊天的人是我們家老太太,你見過面的。”
方予可臉部肌肉明顯抽搐了一下。
哈哈,千算萬算,你沒有算到我老娘還能插手吧?
不過,方予可很快恢復了平靜:“沒想到阿姨心態這么年輕。你不是你媽親生的吧?阿姨說話可比你時尚多了。”
round20∶2,方予可領先一步。
我掛不住臉:“有你這么損我的嗎?小心眼,不就是那天說錯了一句話嗎?只要功夫深,一日夫妻百日恩知道不?你怎么不記我好,光記仇去了呢?”
方予可咧著嘴大笑:“誰跟你一日夫妻了?你的功夫下得有多深,我怎么不知道啊?其實你覬覦我很久了吧?”
round30∶3,方予可完勝。
我背過身去,舉起手偷偷發誓:老天爺,要是某一天我斗智斗嘴全勝了,我可以犧牲一個月的懶覺。
方予可忽然正色道:“跟別人說話時,要先動動腦子,知不知道?被別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還拎不清呢。人家挖了坑,你就配合著往里面跳。有你這么笨的人嗎?怎么考上北大的啊?”
我咬著下唇,委屈地看著他:“考試的時候又不要考人家怎么挖坑的。我學德語,又不是學土木工程,我怎么知道人家什么時候挖了個坑啊?”
方予可笑:“你還有理了啊?算了算了,笨就笨點兒吧,我們兩個人中間有一個帶腦子就行。對了,以后跟小西少接觸,我擔心紅杏長得太快,我來不及壘墻。”
我晃了晃他手中的可樂杯,故意提高聲音說:“這杯子里黑乎乎的裝的什么呀?味道怎么這么酸啊?原來方予可你喜歡吃醋啊!”
我得意地笑得前仰后合。
方予可一臉黑線,拍了拍我腦袋:“別扭了,再扭下去,不該被看見的都看見了。”
我連忙低頭,看到胸前春光無限,小文胸調皮地露出腦袋來。我連忙捂住:“看什么看,小心長針眼。”
方予可搖頭嘆氣:“白癡,我陪你上過游泳課,除非你真空上陣,不然我都審美疲勞了。”
這回換我一臉黑線了。
方予可懶得理我憋屈的表情:“你坐這里別動了,喝什么我去買。以后公共場合不要穿前坦后露的,有傷風化。”說完便大步邁向點餐臺,留我小媳婦一般獨自捂著胸對著夕陽。
如此這般,方予可用他的毒舌牢牢控制住了我。而我犯賤犯得厲害,偶爾某一天接不到他的電話,我便心慌。原來,受虐的氣質是可以后天培養的。
我將萬分感謝譚局,一把年紀還不忘發揮余熱,將我和方予可聘為譚易的家庭教師及健康成長的合理監護人,創造了一個接一個讓我和方予可感情日益彌堅的機會。
我悠閑地躺在譚易家客廳的紅木長椅上,一邊抱怨椅子硌屁股,一邊嗑著瓜子看方予可給譚易補習化學。
化學于我來說已經是光年般遙遠兼神秘。當我聽著方予可的嘴里不停地蹦出一些和火星文一樣的發音時,我的眼神開始迷離,我的口腔已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一種叫口水的東西。
是的,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我像仰望神一樣仰望著他,盡管我現在如霍金般癱瘓的姿勢不足以表現出我的虔誠。
譚易顯然不能承受我的高電壓,不滿地對我說:“小可嫂嫂,拜托你不要老這么花癡好不好?我真不想做這么高瓦數的電燈泡。”
方予可嘴角扯出一絲好看的弧線:“你嫂子最近荷爾蒙分泌過剩,你不要見怪。”
我依舊高癱在沙發上,但是身殘志不殘。我笑瞇瞇地回嘴:“你哪里是電燈泡?你是二氧化錳,是我們的催化劑,催化出愛情的氧氣和泡泡。”
我承認我現在很嘚瑟,嘚瑟得所有汗毛都如向日葵般在這盛夏時期大肆張開,連毛細血管都有奔放的笑容。相比之下,方予可就沉穩得多。大多數時候,在我的鐳射之下,他仍然安之若素,這讓我憤憤不已。
我有些后悔,當時我怎么不欲說還休一下,一句“我喜歡你”就觸動了我的心肝,然后頭昏腦漲地立馬從了呢?他還沒有給我背情詩、沒有送我玫瑰花、連像模像樣的燭光晚餐也沒有一頓,我并非這么俗氣的人,但是——我可以委屈一下,讓自己俗氣一把。
比如現在,我正用我有限的智商思考,用什么愛稱來表明我的身份。自從茹庭離開后,我揚眉吐氣,腰桿子直了不少,鑒于方予可長得秀色可餐,隨時都會有被別人吃掉的危險,我一定要讓天下上至六十老嫗下至六歲孩童都知道他是名草有主的人。古人告訴我們要居安思危,還要“飲水思源”。回想我和方予可在一起,所有情節都具有極強復制性,于是我決定要在方予可身上貼上我周林林的標簽,標簽下還要寫明“非賣品”,以免旁人惦記。
大概我想得太出神或者我帕金森癥般的表情著實恐怖,譚易最終忍無可忍放棄看書,狠狠地報復性地推了我一把。我這才發現方予可不在屋里了。
我立刻問:“你家小可哥哥呢?”
譚易翻著白眼:“你家男人買菜去了。等你給我們做飯,我們不得餓死。”
“唉,太賢惠了。我們家方予可就是這點不好,太會照顧別人,讓別人發揮的空間都沒有了。”我故意悲愴地搖頭。
譚易跟吃了蒼蠅般表情猙獰,捂著胸口嘆:“要是我爺爺知道你是這么個人,打死老頭子也不會讓你進這個門。本來就傻,談了戀愛都成腦癱了。”
我起身給他佛山無影腳。現在這小子在方予可的教導下,已有越來越惡毒的趨勢,不久的將來必然又是辣手摧花的江湖禍害。
正在我為民除害的時候,方予可買菜回來了。看到我們兩個鬧成一團,他就過來揪譚易:“你怎么這么不懂事?”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泄氣的譚易,心想有靠山就是好。我跟有良田萬頃的地主家公子哥看狐朋狗友強搶姑娘似的看好戲。
方予可接著說:“你跟著我學習,智商正直線性上漲呢,跟她一玩,前功盡棄,智商就幾何級雪崩了。年輕人要想清楚,不要圖一時快意。”說完后,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譚易的肩。
譚易一臉賊笑,唇紅齒白,春風得意,揚眉吐氣,想必在方予可
的培育下,半年后便能開滿樹桃花,造福各位少女了。
廚房里傳出叮當作響的奏鳴曲。我聞聲進去,看到方予可修長的背影,忽然很想從背后抱住他,把腦袋枕在他的肩膀,然后低喃:“做什么好吃的呢?”
但是總覺得有個地方怪怪的。按照韓劇劇本走,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想了很久,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廚房外傳來譚易嘹亮的聲音:“抓住一個男人就要抓住他的胃,嫂嫂你要多學著點兒。”
經他提醒,我終于意識到剛才的劇本哪里出問題了。
正常來說,應是嬌小的妻子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接著便是高大的丈夫幸福地擁抱。我剛才設想的情境下,我在背后抱住他,我便在他的胳肢窩里低語,跟被挾持一樣,哪兒來的浪漫可?
所以,我要學做菜!為那一瞬間的幸福。
我湊到方予可那里,看到他熟練地剖魚,去內臟,刮魚鱗。
為了制造話題,漸漸地麻痹方予可,以達到我偷師的目的,順便刺激一下方予可,讓他產生點兒憐香惜玉的情感,我驚恐地睜大眼睛:“哎呀,好殘忍的,一條魚眼睜睜地死了。”
方予可不為所動,還在魚身上加了三刀,灑上料酒。
不進則退,我執著地繼續演:“這條魚也許是來做苦行僧的。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啊,今生被謀殺也就算了,還被鞭尸,施以清朝十大酷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是這么來的吧……”
方予可臉抽搐了下,轉身對我說:“剛才你說刀俎的時候,念錯了。那個字念zu,不念cu。”
我大窘:“是嗎?呵呵,太丟人了,突然猝死算了。”
大概這幾天老師的范兒太大,方予可堅持不懈地給我糾錯:“猝死就含有突然的意思,所以要么說突然死了,要么說猝死,沒有突然猝死這個說法。”
我現在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方予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留,活生生地將我凌遲。
為了表明我并不是廢材,我主動蹲到垃圾桶旁摘芹菜葉子。
廚房里的活,除了會嘗咸淡以外,僅有的一項便是擇菜。那是我懦弱的父親對我彪悍的老娘做的妥協。當初父親堅持要把我訓練成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無米之炊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的巧婦,以便在今后的婚姻生活中降伏男人的胃、公婆的嘴,而占據家庭地位的制高點。而我老娘卻堅持認為今后的趨勢將是男人廚房,女孩子要做的只需適時地夸獎而已,不然就會淪為糟糠妻、黃臉婆,并聲淚俱下,不惜痛挖歷史,向前追溯二十年,以此證明這個慘劇已經發生一遍,不能重蹈覆轍。
于是,我在兩方對決下,終于開始動手擇菜。而這學習的過程明顯是建立在加大家務開支上的,我爸不得不購買加倍的量,以滿足于我擇菜時強大的淘汰量。
我摘著芹菜葉子,看著方予可忙碌的身影,聽到譚易在客廳看電視的聲音,不禁感嘆:“我們真是吉祥三寶,幸福的一家啊!”
方予可聽到后,戲謔道:“我可不想要像譚易這么大的兒子。方磊現在是負5歲。”
“方磊?”
方予可理所當然地說:“我兒子。”
我是對名字有著苛求的人,我對我的名字極度鄙夷,自信大街上隨便一吼我的名字就有十來個人回頭答應。我曾經強烈抗議要求更改這么俗氣的名字,但我媽偷換概念說通俗的名字容易養大。我反抗說還不如叫我狗蛋虎妞之類的,絕對賤養成功。于是我媽性情大變,讓我在狗蛋、虎妞和林林三個名字里自由選擇。我吐血三升……后來《我的名字叫金三順》熱播,我噙著淚看完,知我者,金三順啊!最后我總結我的名字為什么這么平庸,但卻非要“林”字不可,這肯定和我媽的某段朦朧又深刻的青澀戀情相關,而我的一生都將變成追憶這位“林”字叔叔的紀念碑。
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下一代身上:“方磊這個名字不行,太俗氣。我們這么有文化,要弄個詩情畫意的名字。”
“那你說一個聽聽。”
我沉思,腦子卻如石頭巋然不動,我盯著芹菜好幾分鐘,能想到的居然是“招芹”之類的我們祖輩慣用的大名。
方予可滿意地笑:“你看,你這么有文化,不是也沒想出來嗎?”
我聽出話里面嘲諷的味道:“那也不能叫方磊,索性叫方董。別人一聽,跟周董似的,不知情的以為他真是董事長,一出生就是被人抱大腿的命。”
“那你的意思是還可以叫他方政委、方主任、方大爺、方大哥什么的,占便宜占得更大。”
此刻我真要蹲在地上畫圈圈了。我執意地說:“反正不能叫方磊。”
“通俗的名字好養。”
“那還不如叫狗蛋虎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