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里,迎接永昌帝的是消息屬實的噩耗。
聽罷韓蟄和兵部尚書呈報的情形,永昌帝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迥異于當時從東南之地向北殺來的馮璋和在嶺南掀起些微風浪的陸秉坤,范通鎮守南北狹長的河東,往北是邊關要塞,往南則是京畿,若范通長驅南下,河東之地盡數聽他號令,兩日便能抵達京城!
且因范貴妃得寵、永昌帝信重和河東緊鄰邊關的緣故,范通在河東地界聲望甚隆,手底下兵強馬壯,絕非匪首馮璋和嶺南能比。
據錦衣司探來急報的消息,范通存不軌之心已久,仗著是鹽商出身家資巨富,又手握河東諸州賦稅,軍資充足,私底下募集招攬了許多兵士。先前所謂流民四起、剿匪艱難之語也是蒙蔽朝廷,實則暗中與匪首串通,互相勾結。
這回范通扯著旗桿舉兵謀逆,變民土匪紛紛響應,加上河東守軍,足有二十萬之眾!
相較之下,京畿守軍加上戍守皇宮的禁軍,也只十萬而已。
且河東轄內有云州等邊境重鎮,待戰事一起,范通若為謀逆的私心而調邊關守軍,屆時不止內亂橫生,更可能引外寇入侵,黎民百姓遭難!
消息傳開,皇宮內外,朝堂上下,霎時被驚恐慌亂所籠罩。
天下雖大,各州賦稅大半收入節度使囊中,國庫連年空虛。偏永昌帝性好奢華,平日皇宮耗費甚巨,加之馮璋之亂費了國庫許多銀錢,戶部能籌措的錢糧有限。倘若別處節度使仍無動于衷,京城的兵力錢糧都捉襟見肘。
戰火燒到眉毛底下,固然是范通驕橫跋扈,永昌帝也難辭其咎。
別說忠正剛直之臣,哪怕是對皇家忠心耿耿的老臣都對皇帝有微詞,因怕范通殺到京城,榮華富貴難保,還諫永昌帝下封罪己詔,降低姿態,請各處節度使勤王。
永昌帝當然不肯!
自家后院起火,國舅率兵背叛攻伐,他本就滿腔惱火,哪還肯認這晦氣?
軍報一封封送到案頭,君臣僵持不下,文臣武將急得熱鍋螞蟻般。
后宮之中,永昌帝連打球斗雞解悶的興致都沒了,確信范通謀逆后,便下旨將范貴妃和范香禁足宮中,除了照顧飲食的宮人,別的宮人內監盡數撤走,派羽林衛在殿外把守,嚴禁旁人踏足。
又下令褫奪范家爵位,派禁軍連夜出動,查抄范家府邸。
禁軍撲過去時,范家上下也是雞飛狗跳。
范逯跟范通雖是兄弟,卻各據一方。范通父子有兵權,范逯背靠貴妃,身居伯位,原本內外聯手,只消范貴妃誕下皇子,東宮便是囊中之物,誰料范通竟會起兵謀逆?
眼瞧著禁軍圍困,查抄府邸,范家眾人手忙腳亂,哭嚎不止,從伯爺范逯到府中丫鬟仆役,盡數以附逆之罪拘捕,連同府中家資也抄沒入庫,清點登記后,轉手便調撥給戶部以充軍資。
但這顯然只能泄憤,不能解范通之患。
京城形如危卵,永昌帝雖發了勤王之詔,周遭節度使卻無人響應。
戰火燃眉,鐵蹄迫近,危急之中,永昌帝所能想到的也只韓蟄而已。
畢竟馮璋之亂、陸秉坤之患,皆是韓蟄一手平定。
……
秋深天涼,范通謀逆的消息傳來,夾雜一場冷雨,永昌帝本就掏空的龍體禁不住寒氣,被風寒折磨得頭昏腦漲。他身上裹了數層衣裳,最外頭罩著明黃龍袍,坐在麟德殿的御座上,腦袋和眼睛都燒得微微作痛。
韓蟄跟韓鏡并肩站在御案跟前,神情沉肅。
“……范通駐守河東,手下兵多將廣,馬匹軍糧皆充足,非馮璋陸秉坤可比。河東負駐守邊境之責,若戰事拖延,將危及邊境。皇上的勤王詔令頒出,節度使置之不理,一旦邊境被破,他們定會趁機生亂,攛掇流民鬧事,重演馮璋之亂,更令天下動蕩,京城不穩。”
永昌帝雙手在袖中握著,眉頭突突直跳。
節度使們的態度,他早已看得清楚,對朝廷陰奉陽違,倨傲不敬,未必沒藏禍心。他雖坐擁天下,能安身的卻唯有這座皇宮,京城更不能生亂。
病中頭腦昏沉,永昌帝心驚膽戰,“當如何應對?”
“派驍勇戰將前往邊境,奉圣旨接手云州一帶防守軍務,以免邊關被侵。”
“邊關當派誰前往?”
“右武衛將軍,鄭玄英。”
永昌帝面色微變,遽然抬頭,焦灼憂慮夾雜風寒之癥,雙目隱有赤色。
鄭玄英與陳鰲相似,也是沙場上歷練出的硬漢,比陳鰲年輕幾歲,雖不及陳鰲驍勇善戰,能獨當一面,卻身手出眾,行事敏銳牢靠,對永昌帝十分忠心。禁軍之中,除卻貼身守護的羽林衛和負責宮門盤查的左右監門衛,永昌帝最信重倚賴的便是左右武衛。
先前平定嶺南陸秉坤后,陳鰲自請駐守嶺南,韓鏡又以邊境百姓苦勸緊逼,永昌帝迫于無奈,只好應允,將重任寄在鄭玄英肩上。
若是鄭玄英也走了,他身邊還能剩幾人能托付?
永昌帝直覺不妥,連連搖頭,“沒旁人可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