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往來道賀的女客不少,楊氏怕出紕漏,每日清早便將最得力的魚姑派去外頭,轉為通稟指引。高陽長公主身份尊貴,魚姑怕怠慢失禮,親自在前引路,前往接待女客所用的桐蔭臺。
楊氏跟令容走至垂花門附近,正好遇見。
魚姑見主母親至,默默行禮退回,楊氏便攜令容上前,“拜見長公主殿下。”
“夫人客氣。”高陽長公主雖跋扈囂張,今日特地來道賀,也不擺架子,伸手將楊氏扶起。令容跟在楊氏身后,也便站起身來,同楊氏一道,瞧向那位太師府上的章姑娘——兩回去梅塢看茶梅,又聽韓蟄講過梅塢的逸事趣聞,對于能成為梅塢主人的章老,她也頗敬佩好奇。
此刻太師的孫女站在跟前,二十歲的年紀,錦衣裁剪得貼合身段,發間珠釵柔潤,與高原長公主的華美驕奢迥異,那張臉也生得清麗,氣度溫婉,一身的書卷氣。
這般年紀被稱為姑娘,著實叫人意外。
令容跟在楊氏身旁,陪兩人往桐蔭臺走。
入廳奉了上等好茶,各自落座,高陽長公主話鋒一轉,瞧向章斐,“夫人想必很久沒見章妹妹了?”
“是有七八年了。”楊氏頷首,“令堂身子可好?”
“家母身子硬朗,原該來親自道賀的,只是途中舟車勞頓,剛回京城又不服水土,才命侄女先同長公主一道來道賀,她身子痊愈了再來拜望夫人。”
“倒是我疏忽了,沒去探望。”楊氏一笑,“該請個御醫瞧瞧。”
章斐頷首,“韓大哥才拜了相,夫人諸事忙碌,這陣子時氣多變,還該保重身體。”溫婉說罷,便看向令容,“聽聞韓大哥已娶了少夫人,想必這位就是了?”
因高陽長公主對令容有芥蒂,方才同楊氏寒暄不止,楊氏知她脾性,也不刻意打斷,此刻話茬遞過來,才瞧著令容,眼里不自覺地浮起笑意,“是啊,成婚三年了,這孩子懂事貼心,實在合我心意。你們還沒見過吧?”
令容正為那“韓大哥”的稱呼暗自詫異,聽楊氏語聲慈愛,便也含笑站起招呼。
她雖年紀不大,卻已是朝中數得過來的三品誥命,章斐即便年長,仍是白身,禮數所需,端然拜見,“少夫人果真天姿國色,福氣過人。”
語氣溫婉,姿態端正,然而四目相對,那雙沉靜的眼睛里仍有打量的意味。
韓大哥,呵,嫁進相府三年,令容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這般稱呼韓蟄。
那邊高陽長公主已引著話題敘舊起來,說些幼時的事。
十來年前,韓鏡與章瑁之同為相爺,輔佐先帝。韓蟄、韓征跟章素交情頗厚,高陽長公主沒幾個朋友,跟章斐也往來頗多,因章素疼愛妹妹,幼時時常帶在身旁,外出踏青或是上街市玩鬧,便是韓蟄、韓征跟章素結伴,后面跟著個章斐,偶爾還有高陽長公主——彼時韓瑤年紀尚幼,甚少摻和。
如今說起舊事,章斐還沒頗安靜,高陽長公主倒是甚為懷念,目光不時掃過令容。
令容知道韓蟄對長公主無意,自然不放在心上。
只是這位章斐,安安靜靜的模樣,讓人難以捉摸。
那“韓大哥”的稱呼在耳畔響來響去,魔音繞梁似的,有點頭疼。
好在這二位只是來道賀而非赴宴,坐了一陣,喝了兩盞茶,仆婦又來稟報說寧國公夫人來道賀,便起身先走了。
……
晚間令容回銀光院時,稍覺疲累。
比起去年設宴時的熱鬧忙碌,這般零散清閑的招待并不費事,且挨個招呼,比一堆人圍著的場面輕松些,無需太費神。不過畢竟需迎送招待,令容回屋后躺在美人榻上,便不想動彈了。
晚飯紅菱備得清淡可口,令容多吃了點,也懶得去消食,仍在美人榻上躺著。
時氣漸漸熱起來,屋里炭盆撤去,開半扇窗戶,蓋著薄毯閉目小憩,著實愜意得很。
宋姑見她疲累,也沒多去掌燈,只將取亮的燈燭點了,叫枇杷紅菱放輕手腳,自去側間熏衣裳。
夜色漸濃,屋里也漸漸暗沉下來,唯有門口兩束燈燭照著,昏暗朦朧。
令容半抬眼皮瞧著藻井,隨手取了旁邊蜜餞慢嚼,神游天外。
恍惚中仿佛聽見姜姑的聲音,她等了片刻沒再聽見動靜,目光微偏,就見韓蟄不知是何時進來的,姿態俊偉,換了門下侍郎的暗紅官服,蹀躞繁復,繡紋華貴,襯著滿身冷厲的氣勢,愈見謹重嚴毅,氣度雄遠。
她瞥了一眼,并沒起身迎接,腦海里仍有半根弦松著,神游未回。
韓蟄踱步過來,在她旁邊站著,“累了?”
“嗯。”令容聞見淡淡酒氣,總算坐起身,“我幫夫君寬衣。”
“累了歇著。”韓蟄按住她肩膀,自將蹀躞解了,仍在旁邊案上。
令容卻已全然回過神來,起身幫他解開衣衫,“夫君喝酒了?”
“甄相的宴,推不過喝了兩杯。”
這顯然是用過晚飯了,令容估摸著熱水也備好了,一問時辰,竟已是戌時中了,遂沒耽擱,讓韓蟄先去盥洗,她叫人熬了醒酒湯備著,將那襲嶄新的官服搭好撫平,吩咐枇杷鋪床畢,落下簾帳。
不多時韓蟄出來,換她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