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愣住了。
得知范自鴻私下招攬禁軍,他最先想到的是龍體安危,聽完這話才猛然反應過來,宮中住著的不止是他,還有向來柔順端方的甄皇后,和襁褓里就成了東宮儲君的太子。
永昌帝固然昏聵無能,理不清朝堂上的諸多事情,但大事上卻也不算傻。
范貴妃自懷孕后,枕邊榻上沒少跟他吹耳旁風,先前還曾柔媚多嬌地提及太子之位。
床帳里情濃纏綿時,哄女人的話不須費半點銀錢,永昌帝自然松了口風,換來范貴妃愈發殷勤放縱的伺候,日夜快活似神仙。
但等甄皇后的兒子誕下,永昌帝卻仍毫不猶豫地立為太子。
男女歡好時他固然寵愛貴妃,但為皇位安穩計,他卻是偏著甄皇后的。
——范家雖有河東兵權,遠水難救近火,去年馮璋作亂時自顧不暇,也沒能給他出半點力。倒是韓家率兵南下,力挽狂瀾,韓鏡也操持朝政,幫他牽制著各處節度使不生事,連同那些官們,也都肯賣甄嗣宗和韓硯的面子,不在朝堂給他挑事。
他能逍遙安穩地待在宮里,上朝時少些煩心事,韓鏡和甄嗣宗兩位相爺功不可沒。
這兩位又都跟范家不對付。
如今范貴妃身子日益沉重,范自鴻又企圖染指禁軍,莫非是想動搖東宮?
這念頭冒出來,永昌帝自己都覺得吃驚。
縱欲過度后沒多少神采的眼睛里添了不豫忌憚,永昌帝瞧向韓蟄,就見他沉眉肅目,一身暗紅的錦衣司官服穿在身上,面容剛硬,冷厲威儀。那雙眼睛深如寒潭,仿佛是看透他的征詢態度,道:“據臣所查,戍衛延慶殿的將官,也曾被范自鴻招攬。”
這種私下往來的事,多是錦衣司暗樁盯出來的,永昌帝無據可查,卻下意識信了。
臉上霎時騰起怒氣,他拎著奏本,狠狠拍在案上。
“狗膽包天,可惡,實在可惡!”
韓蟄巋然不動,只垂目盯著暗沉的金磚。
片刻沒見永昌帝有動靜,他才抬眸,“皇上若無吩咐,臣告退。”
永昌帝擺了擺手,微微泛出紅絲的目光落在奏本上的一串名字,憤怒出神。
行禮后端然而出,到得殿外,在丹陛旁稍稍駐足。
春光初生,日頭和暖,湛藍碧空下殿宇巍峨,飛檐翹角軒昂壯麗。去歲田保死后,內廷宦官換了許多,田保的爪牙盡數被除去,如今御前伺候的面貌已截然不同,他掃向侍立在殿外的掌事內監劉英,那位畢恭畢敬,笑吟吟向他拱手。
韓蟄淡然偏過視線,緩步走遠。
劉英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見永昌帝一臉怒氣的坐著,也沒敢說話,只奉茶上前。
趁著永昌帝喝茶的空隙,劉英大著膽子將御案稍加整理,將那奏本也微微闔起。
永昌帝悶氣生罷,對奏本也不甚在意,喝了兩口茶,才道:“后晌有什么好玩的?”
“老奴已叫人尋了兩只斗雞,在北邊備著了。”劉英最知投其所好,將御案整理罷,又道:“方才老奴聽人說,太子殿下早起時不大爽快,聽說是宮女伺候不周,損及殿下玉體,皇后娘娘震怒,發配內廷司查問。皇上去瞧瞧嗎?”
這種小事,永昌帝平常是不會在意的。
不過心里才被韓蟄種下疑影,他又對兒子格外上心,猶豫了下,才道:“斗雞明日去瞧,先去延慶殿。”
這一去,因太子玉雪可愛,甄皇后又侍奉妥帖,倒連著數晚宿在皇后宮中。
……
正月初八開朝,百官齊至。
幾件大事說完,京城里沸沸揚揚的議論便被御史奏稟到了御前。
永昌帝這幾日宿在甄皇后處,或是逗弄太子,或是擊球斗雞為樂,半點都沒翻折子。聽見這消息,當即不悅皺眉,“范自謙又打人了?”
“是。打的是文遠候的公子,至今還昏迷著。文遠候憂懼交加,也病倒了。”
永昌帝皺眉。
那御史續道:“這事在坊間鬧得沸沸揚揚,臣留意訪察,百姓頗多怨詞。范自謙從前就仗勢欺人、為非作歹,因打傷了人關在錦衣司,蒙皇上恩典才得以出獄。如今他不知悔改,當眾行兇傷人,年前還曾縱容豪奴強搶民女,女家迫于威勢敢怒不敢,怨恨極深。”
他話音才落,范逯便越眾而出。
“犬子確實曾與文遠候的公子起過爭執,但那是兩人年輕氣盛,不慎失手傷的。至于那民女,是犬子欲買來做妾,已給過他家銀子,談何強搶?”他對著上首的永昌帝端正行禮,“犬子蒙皇上恩赦才得以出獄,臣也奉旨嚴加管教,沒再胡作非為,求皇上明鑒。”
“沒胡作非為?”那御史不服氣,直白道:“范自謙由蔭官在身,品級雖不高,也該由御史監察,行止有差自須彈劾稟報。臣已查問過被搶了女兒的人家,范家確實給了銀錢,卻只一兩而已——范相家財萬貫,一兩銀子給兒子買個妾,不是強取豪奪?范自謙有官職在身,這般作為,實在有損朝廷顏面!”
這通話幾乎是一口氣說完,還半點不肯賣面子。
范逯插不上嘴,情知說不過,只能寄希望于永昌帝,“皇上明鑒,皇上恩赦教導,他已改過自新,并無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