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恩寺里,楊氏午歇過后起身等了片刻,卻不見令容過來,便叫隨行的魚姑去扣門。
屋內安安靜靜,扣了數下也沒人應聲,飛鸞察覺不對,當即破門而入,只見枇杷暈睡在榻上,令容卻不見蹤影,慌了手腳,當即報予楊氏。
兩姐妹的職責便是守護令容,方才她守在門前,飛鳳守在窗后,沒見半點異常,誰知道這么短的功夫,少夫人竟會消失不見?
飛鸞跪地請罪,滿臉惶然。
楊氏也露焦灼之態,叫人入內仔細搜尋,在那座空蕩蕩的柜中瞧見令容丟下的手帕,當即瞧出板壁端倪,命人過去追查。
這一帶都是高官女眷午歇所用,這動靜鬧出來,當即引得眾人注意。
沒過多久,韓家少夫人在客舍被人劫走的消息不脛而走。
——韓蟄才在楚州告捷,率殘部歸京,京城里卻有人選在此時對他的夫人出手,是何居心!范家跟韓家的明爭暗斗,眾人也多看在眼里,一時間揣測紛紜。
楊氏顯然也氣得不輕,得知那甬道通往后山,當即命人去查。
正三品的誥命被擄走,負責內外禁嚴的禁軍也難逃干系,消息報到正趕到寺門,準備去聽高僧講經的韓鏡那里,相爺聞之微怒,只是皇家佛事為重,遂與禁軍副統領商議過,調撥十數名禁軍去搜查。
他端著滿臉不豫往里走,見唐敦站在人群后朝他頷首,隨意掃過,便去壇前聽經。
……
后山,傅益縱馬疾奔,風馳電掣。
臘月底冷冽的風刮過臉頰,入骨冰涼,令容身上穿得單薄,好在傅益將披風給了她,便竭力縮著。兄妹倆馳至一處山坳,離宏恩寺已頗遠,傅益扶著令容翻身下馬,往那馬背一拍,駿馬疾馳離去。
兄妹倆穿過一條極窄的羊腸小道,騎上備在那邊的馬,往東而去。
宏恩寺往南四十里,有一片不大的湖,湖畔峰巒起伏,坐落許多富貴人家的消暑別苑。
傅益在別苑前駐馬,亮了個腰牌,那管事見了,當即躬身請入其中。
令容滿心狐疑,跟著管事穿過花圃間的夾道,迎面五間歇山飛檐的大屋,兩旁耳房抱廈齊全,雕梁畫棟,彩繪精致,連窗上的厚紗都像是新糊的。冬日里萬物凋落,唯屋前幾株臘梅盛開,香氣浮動。
管事躬身請兩人入內,便沒再打攪。
屋中炭盆稍得旺,熱氣熏人,令容解了披風搭在架上,狐疑開口,“這是哪里?”
“妹夫的私宅。”傅益走至桌畔,倒了兩杯熱茶,遞給她一杯。
令容手捧熱茶慢慢啜飲,將這屋子詫異打量,不甚確信,“夫君的私宅?”
傅益頷首,“除了他沒人知道,不過如今,韓夫人倒是知道了。”
“所以——”令容坐在桌旁,瞧著他日漸鋒銳干練的眉眼,“究竟怎么回事?”
“前陣子唐敦突然有事回京,他叫我暗中尾隨,回京后跟府上的韓夫人暗中聯絡,但不許聲張,連你也不讓知道。我藏了好些天,直到這水陸法會的圣旨下來,夫人找上我,引薦了幾位高手,讓今日埋伏在后山救你。”
“就這樣?”令容雖猜出是韓蟄跟楊氏合力籌謀,于內情仍是滿頭霧水。
傅益便笑了笑,挑眉道:“他能讓我插手此事已算信任,豈會說詳細內情?”
“倒也是。”令容頷首。
雖說內情未明,但楊氏放任她被掠走,又叫人埋伏救走她,顯然是要給范自鴻扣一頂劫持相府少夫人的帽子。法會隆重,又是韓蟄平叛回京的當口,消息一旦傳開,必致物議如沸,楊氏將她安排在私宅,后面想必還有安排。
事涉朝堂爭斗,傅益沒提錦衣司,也不見樊衡蹤影,恐怕這回楊氏用的是娘家的人手,且是能暗中埋伏隱蔽,讓久在軍中的范自鴻都難以察覺的高手。
——為她這微不足道的兒媳,楊氏必不會動那干戈,但若為奪回韓墨丟掉的相權,楊氏調些潛藏在京畿軍中的高手,并不意外。
韓家密謀篡權,除了朝堂上手握重權的相爺,最要緊的便是楊氏身后的京畿兵權。
這般密謀中,韓蟄能讓傅益這外人插手,確實是難得的事了。
令容理不透旁的關竅,暫時也不作多想,只問傅益南下時是否順利。
兄妹倆坐著說話,直到傍晚將近,傅益才往別處去歇息。
到日落后,有仆婦端來飯菜,又備了熱水,侍奉得甚為勤謹。令容愜意地沐浴罷,換了稍顯寬敞的寢衣,上榻睡覺。
然而,怎么可能睡得著?
韓蟄歸來,京城必會涌起暗潮,唐敦這回露了形跡,往后會更肆無忌憚,須早些設法報那一箭之仇。
令容睜著眼睛,在帷帳里出神。
……
京城以南近百里,韓蟄收到楊氏命人快馬遞來的消息時,臉色陡沉。
擔憂推測盡數變成事實,他站在營帳外,瞧著正生火造飯的軍士,眼底漸漸堆積怒意。站了半天,因臨近年節夜色暗沉,索性叫來韓征,囑咐他明日如常帶軍行進,卻以巡查為由,縱馬出了營帳,揀條僻靜的路,疾馳而出。
深冬的夜風刀子般冷厲,刮在臉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