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暉齋,韓鏡正站在書房前的空地上舒展筋骨。
見韓蟄走來,便帶他往書房里走,“情形如何?”
“長孫敬都認了。”韓蟄隨他入內,掩上屋門,快步走進內間,“皇上荒疏整事,任由田保弄權干政,羽林衛歸田保管,長孫敬對他不忿已久,被貶去行宮后,便覺得皇上昏聵,不配為人主。皇上每年都會去行宮,他從年初就在謀劃,搜羅了刺客備著。皇上去行宮之前,他已借職務之便讓刺客混入行宮,待禁軍搜查完畢,又借半夜換值的空當,讓他們埋伏在密林。”
“倒有些膽氣。”韓鏡沉吟,“此人可用嗎?”
“孫兒覺得不行。長孫敬雖有弒君的膽量,卻只憑一腔孤憤,談之間,半點都不提顧全大局,只欲殺了昏君而后快。”韓蟄回想獄中情形,眉頭微皺。
陰暗逼仄的囚室里,鐵骨錚錚的男兒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含血吐出的話卻只有憤恨——
“殺了這狗皇帝,正好讓有本事的人來爭,誰當皇帝都比他好!”
這般心態,想要的顯然是亂世,跟韓家要走的路截然不同。
韓鏡聽罷,沉吟半晌才嘆息道:“可惜了。憑他的本事,若招在麾下,會是一員干將。既是如此,就無需出手營救,該如何處置,自然有律法裁決,讓刑部和田保辦吧,弒君謀逆不是小事,別蹚這渾水。”
韓蟄應命。
銅鼎中香煙裊裊,祖孫倆又說了半天昨日刺殺的事,韓鏡啜了口茶,看向韓蟄時眼中精光奕奕,滿含審視,“昨日人多眼雜,我也沒問,平白無故地你怎去了后山,偏巧碰到長孫敬?”
“是孫兒帶傅氏游山,碰巧遇見。”
這種有底可查的事,瞞也無用,韓蟄不做半點掩飾。
韓鏡皺眉,不悅道:“游山散心?不像是你會做的事。端午前你從河陽回來,只讓樊衡回京復命,你遲了幾日才回,是去了金州傅家?”說著,站起身來,負手走到韓蟄跟前,雙目矍鑠,頗含苛責。
韓蟄對上韓鏡的沉厲目光,不閃不避,“是去了傅家。”
韓鏡冷笑一聲,“你對這岳丈家倒上心!當初皇上賜婚,你是如何許諾的?”
“娶來放著,權當擺設。”
“虧你還記著!”韓鏡的聲音拔高些,拍著桌案,臉上已籠罩一層怒氣,“傅氏娶進門才多久,不知安分守己,竟連番生事!解憂的事也罷了,如今又來蠱惑你!那傅家什么德行,平常就仗勢欺人、為非作歹,招惹了田保,無端讓皇上賜婚,你再去給臉面,他們還不反了天!府里費了多少心血,你舅舅在河陽吃了多少苦,豈容他們來添亂!”
怒氣和不滿積攢了多日,韓鏡花白的胡子都在顫抖。
韓蟄神情漸漸冷沉,最終躬身行禮,沉聲道:“祖父息怒。孫兒去傅家,是怕傅盛惹事,特地告誡,讓傅家嚴加教導看管。靖寧伯府雖荒唐,在金州卻仍有地位,金州緊鄰京城,順路去一趟,并無害處。且傅家雖弱,跟他家往來密切的宋建春卻頗強干。”
說罷,瞥了韓鏡一眼,徑直引向他最關心的事,“招攬宋建春,于我們只有益處。”
“宋建春?”韓鏡果然怒氣稍斂。
三朝相爺屹立不倒,朝中半數官員他都知道,宋建春跟韓墨曾是同窗,為官的政績口碑也都很好,年初才升了長史,也算是個干吏。且為政一方手握實權,比同品階的閑散官員又厲害幾分。
韓鏡沉目不語,顯然是在斟酌。
韓蟄續道:“宋建春在潭州為官,頗受百姓愛戴,跟當地的帶兵將領處得也融洽,這在別處很罕見,可見他的才能。他膝下無女,對傅氏視若己出,年初來拜訪父親,顯然是有意修好。祖父教導孫兒胸懷天下,這等能臣干吏,何不結交?”
一番游說,韓鏡果然略有松動,半晌才沉聲道:“宋建春若有用,是該招攬。但府里走的路艱難兇險,不能有半點閃失,更不許有片刻松懈。”
“孫兒明白。”
“那個傅氏……”韓鏡想著這些天查問的事,畢竟不悅,“她若安分守己,養在銀光院就好,你肩上擔子重,絕不可分心!”
“嗯。”
“別跟我置氣!”韓鏡瞪了他一眼,冷聲道:“我過問內宅的事也是為你好。現成的兩個例子擺著,若傅氏攪擾了府里大事,我定不饒她。你克妻的名聲在外,多她一個無妨。”
韓蟄神色微變,“那兩人是咎由自取,傅氏卻不同……”
“優柔寡斷,婦人心腸乃是大忌!”韓鏡打斷他。
韓蟄分毫不讓,“祖父教我讀書為政,這條路固然要權謀狠厲,但若事事斬盡殺絕,對無辜婦孺也下手,如何成為明君?有罪有過之人,孫兒自不會有半點手軟,但傅氏從無過失,昨日長孫敬偷襲時,還是她引開長孫敬救了孫兒性命,豈能以怨報德?”
韓鏡一愣,“她引開長孫敬?”
“是她。祖父若不信,可查問在場的羽林侍衛。”
韓鏡萬分意外,將他盯了片刻,知他不是說謊,才稍緩怒色,道:“她能有這份心,倒也難得。但溫柔鄉是英雄冢,她若蠱惑于你,帶累府中大事,我一樣不饒。為著這件事,府里府外,多少人戰戰兢兢,苦心籌謀,我決不能容忍你因婦人而出半點岔子。”
韓蟄聲音略微生硬,“若因耽于私情誤了大事,孫兒自會寫和離書,送她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