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得緩慢,到城門附近便堵住了。
令容手里抱著紫金手爐,見韓瑤頻頻掀側簾望外,便一笑道:“雪天路滑,那幾道車轍不好走,出了城門上官道出去就好了。”
“你倒是半點也不急。”韓瑤收手,也抱了暖爐端坐。
令容隨手取了屜中的糕點,給韓瑤遞了一塊,吃了兩口,隨口道:“吃著這糕點,倒想起件趣事。先前給你哥嘗這個,他只皺眉,仿佛覺得味道不好。我原還想他過于挑剔,見識了他的廚藝,才算明白,他挑剔自有挑剔的道理。”
“大哥廚藝很好,只是旁人都輕易吃不著——那天算你有口福。”
“是嗎?我瞧那廚房里諸事齊備,還當他常會下廚。”
“那廚房一年就用五六次。”韓瑤又取了一塊慢慢吃,“他從小挑剔,當年從軍時因飯食不好,餓瘦了許多,就偷空自己做飯吃。后來回府就有了那廚房,或是他有閑心,或是朝堂上的事實在艱難,他才會去廚房里待半天,算是尋個樂子吧。”
“那他可真是有天分。”令容由衷贊嘆。
——習武從軍,能率軍平叛。習文讀書,能高中榜眼,若非韓鏡避嫌,恐怕能點成狀元也說不定。進了錦衣司,又有膽氣又有手段,震懾四方。閑暇時拿做菜解悶,還能做出那般美味。這天分,令人發指!
韓瑤便笑,“天底下像我哥這般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才會……”
她聲音一頓,令容瞧過去,察覺她唇角浮現譏諷。
“才會有人纏著不放?”令容猜出她的意思。
“母親眼光還真準,你倒聰明。”
既然韓瑤提到這茬,令容順勢嘆道:“我當時還疑惑,平白無故叫我做菜,不知是什么打算。得知那廚房的主人,才算明白過來。也算因禍得福,嘗了嘗你哥的手藝,回味無窮。”
韓瑤噗嗤一笑,“果真就惦記著吃。”頓了頓,又道:“有些話母親不好明說,我卻要提醒你。唐家表姐心思深沉,被她盯上,需多防備。你可知道銀光院里為何只有姜姑伺候?”
這話說到了令容心坎里。
貴家出身的男子,身邊除了仆婦,大多都有丫鬟照顧起居。
韓蟄卻是個異數,書房里兩位仆婦,銀光院里只留姜姑,旁的都是她嫁進去后才調來的。令容特地叫宋姑打探過,只知道從前也有丫鬟,因犯了事被趕出府,后面就沒補過了。
“想必是你哥性子挑剔?”她問。
韓瑤搖頭,“原先有兩個大丫鬟,做事本分,也頗有姿色,雖然我哥眼光挑剔未必能看上,到底礙了旁人的眼。后來她們犯了點錯,祖母親自處置,趕出府去。原本祖母要增補人手,我哥卻不要,就只剩姜姑照看了。”
銀光院的丫鬟,楊氏沒過問,太夫人卻做主處置,這其中曲折就值得細想了。
唐解憂三番兩次的暗里搗鬼,楊氏和韓蟄除了冷落,卻難拿她怎樣,可見老太爺和太夫人對她偏疼寵愛到了何等地步。
令容會意,含笑道:“原來如此,多謝你提醒了。”
“謝我母親吧。她跟你投緣,怕你吃虧。換了旁人,誰有那閑心。”韓瑤嘀咕罷,靠著軟枕又發起呆來,片刻后打個哈欠。
令容取了軟毯遞給她,“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
出城后馬車走得快了許多,午時二刻便到郊外梅林。
這一片梅林前后蔓延近十里。如今隆冬天寒,開得滿山盈谷,香氣遠飄,京城里上自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但凡臘月里得空的,都愛來這里賞梅。人多雜亂,官府特地將梅林分為南北兩端,南邊隨意觀玩,北邊拿柵欄圍起來,專供親貴重臣進去,圖個清靜。
韓家滿門高官,權勢顯赫,自然駛入北梅林中。
梅林外有數座酒樓,這兩日生意極好,管事早就定了雅間。因時近晌午,眾人便先入樓中用飯,打算歇會兒再慢慢賞玩。這樓依著梅林建成,走在二層懸空的游廊上,一側是雅間,另一側則是開得如同紅錦的梅林,襯著山坡上綿延的雪景。
太夫人先行,令容知她不喜,也不去湊熱鬧,跟韓瑤并肩走在后頭。
兩人穿得厚,不急著進雅間,先趴在欄邊,借著開闊的眼界觀賞景致。正瞧著,忽聽旁邊有人叫“韓少夫人”,令容轉過頭去,便見少年臨風而立,容顏如玉,面帶歉意。他穿著象牙白的披風,身后是店家插在欄桿邊裝飾的老梅,一眼瞧過去,清逸雋秀如從山水畫中走出。
竟是高修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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