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宋重光沒許過那些諾,倘若她對宋重光情意不深,或許能對妾室視而不見。
可他許諾了,她也付出了真心。再留妾室夾在中間,便如鯁在喉。
宋建春勸了幾回,見令容心意已決,自知兒子做事欠妥,委屈了外甥女,只好答應。因怕出府后令容沒人照顧,執意要等傅益十年役滿再送她出府。
而今傅益被赦免,和離的事就無需再拖著了。
令容推窗望著暮色籠罩的宅院,輕舒了口氣。
和離于她算是解脫,唯獨不舍的只有宋建春。這位舅舅膝下沒有女兒,從令容出生時就疼愛她,先前兩家定親,兒女成婚時,還高興得開倉散米,為小夫妻求福報。如今鬧到這步田地,心中必定十分難受。往后雖與宋重光一別兩寬,舅舅這些年的苦心和恩情卻是不能忘的。
……
次日清晨,宋建春帶了令容啟程進京。
從潭州到京城最快也需六日,馬車轆轆駛出城門,郊野間古柳扶風,晴光滿川。
令容心緒甚好,一路瞧著風景,聽見客棧酒肆中不少人在議論朝政新帝,褒貶不一。令容心中好奇,這日晌午用了飯,臨上馬車前向宋建春問道:“舅舅,當今圣上真的是那位節氣大人嗎?”
“又胡說!”宋建春板著臉責備,卻仍頷首道:“是他。”
還真是他啊。
令容坐在車中,靠著軟枕出神。
節氣大人名叫韓蟄,出身相府,文武兼修,因生于驚蟄,便取了這名字。
他十五歲從軍,十七歲回京參加科舉時高中榜眼,文武才能令人嘆服。入仕后,在刑部歷練了大半年,便調到錦衣司中當差,專辦關乎皇家親貴、朝堂高官的案子。因他辦事時心狠手辣,旁人敬畏懼怕,不敢直呼其名,背地里議論起來,便以“節氣大人”代稱,久而久之,這雅號便傳開了。
令容曾見過他一回,是在去年。
彼時韓蟄已升任門下侍郎,以相爺的身份奉命去平叛亂,途徑潭州時被宋建春款待。
那會兒還是初夏,令容才叫人做了豆糖粉餃,吃得心滿意足,在后園散步消食。因覺得熱,叫人回屋去取團扇,坐在牡丹叢的青石上小憩,不知怎的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醒來,就見牡丹花瓣散落滿地,有個身材頎長魁偉的男人站在她跟前,一身鴉青長衫也不嫌熱,端著張肅然的臉,目光深邃,竟在看她。
令容沒想到會有外男來后園,一時間驚愕迷瞪。
那男人卻盯著她問道:“你要跟宋重光和離?”見令容愣著沒回答,便道:“若和離了,我娶你。”說罷,留下風里隱約的酒氣,轉身走了。
后來令容才知道那人就是韓蟄。
沒想到短短一年時光,韓蟄平定叛亂,手握重權,竟能讓那荒唐無能、窮奢極欲的昏君禪讓帝位,重整河山。這回哥哥能蒙大赦,算來還是該感激他的。
這般思緒漫漫的想著,卻聽天際一道驚雷,風愈來愈大,不多時便下起了暴雨。
馬車走在山坳間,前后不見客棧民宅,只能咬牙前行。
風卷著雨點打在車廂,吹得側簾亂飛,令容怕雨滴撲進來,忙跪坐在車廂中,想拿小銀勾掛住側簾。滾滾雷聲中,透過卷起的簾角,忽然有森冷寒光逼近,未等令容反應過來,鋒銳的鐵箭便破簾而入,重重刺在她的腦門。
目光稍抬,箭身卷著簾子,猶自顫動。
天地間的一切猝然安靜。
令容甚至來不及驚恐畏懼,來不及看暗箭來處,來不及想她為何會遭暗箭,是誰暗算她,意識便迅速模糊。意識抽離身體的剎那,她仿佛看到有人站在高崗松亭中,望著馬車冷笑,神情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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