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一張照片
十八歲的姑娘,素凈到毫無特色的白底小碎花襯衫,不過到底顏色好,年輕,烏黑辮子搭在纖弱的肩上,微抿著薄薄的唇,略有些嚴肅地看著鏡頭,卻清靈嬌媚到了極致。
如今這張照片是新拍出來的,樸素的黑白照片還是嶄新到反光,不過顧清溪卻記得,那個多少年后的顧清溪,曾經在行李箱里保存著這樣一張照片,一張已經泛黃的陳舊照片。
同樣的一張照片在歲月的河流中變了模樣。
顧清溪看著那照片,竟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恍惚起來,那照片開始幻化,一忽兒是二十年后那個薄脆泛黃的照片,一忽兒是如今這個,而腦中關于上一世的那些記憶,嘩啦啦猶如洪水一般涌入腦中,許多畫面像膠片電影中的鏡頭一樣快速滑過。
二十年后那個顧清溪的徘徊迷惘一下下地沖擊著她的大腦,那種痛苦掙扎的迷惘感時而撅住她所有的情緒,時而又將她放開。
在這種猛烈的情感和記憶撞擊下,顧清溪仿若失重一般,神思飄浮在一片虛無中,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
是那個后來看盡時間滄桑的顧清溪,還是十八歲剛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情正濃夢正酣的顧清溪?
身邊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她:“怎么了?”
是蕭勝天的聲音,年輕醇厚的聲音打破了顧清溪的幻覺,讓顧清溪一下子擺脫了所有的迷思。
顧清溪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他,剛硬俊朗的面容,眉眼深刻,黑眸溫柔,浮著擔憂,這是年輕時候的蕭勝天,血氣方剛,風華正好,和后來的那個蕭勝天并不太一樣。
“我……”顧清溪勉力動了動唇,剛才到底怎么了,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晃了晃腦袋,將那些殘余的意念晃出去,之后才道:“剛才……你為什么說這照片看著眼熟?”
蕭勝天打量著她,過了一會,才道:“也沒什么,就是覺得眼熟。”
他望著她,小心地道:“你是覺得哪里不對?”
顧清溪搖頭:“沒什么,就是剛才聽你這么說,突然想起一些事來,然后就有些頭疼。”
她解釋說:“可能是昨晚太興奮了,沒睡好吧。”
蕭勝天也就不問了:“沒事就好。”
顧清溪卻有些不自在,她腦子里還想著剛才的事,又想著自己的理由實在太過搪塞,他應該能感覺到。
可是他卻仿佛沒在意的樣子,已經走到旁邊的書架前看上面的書。
顧清溪愣了一會,便低頭繼續收拾東西了。
她的腦子里其實很亂,依然有許多殘余的信息片段,那些片段時而浮出,時而沉落,當浮出時,她會真切地記得上輩子的一些事,新鮮得仿佛才經歷過,甚至能體會到當時的一些情感,可當沉落時,那些記憶還在,卻失了顏色,只剩下單純的記憶了。
這時候,蕭勝天卻回頭。
他的目光卻落在那照片上。
“給我一張吧。”
“嗯?”
蕭勝天低聲說:“放在錢包里,想了可以看看。”
顧清溪垂眼,抿唇笑了,他的聲線醇厚溫暖,讓她紛亂的思緒沉靜下來的,當下道:“好。”
于是便取出來一張,遞給他。
這么遞給他的時候,一個關于上輩子的小事便躍入腦中,上輩子她的一份照片本來有四張,不知怎么少了一張,只剩下三張了,丟掉的那張后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顧清溪想著這個,便把剩下的三張照片放入了那紙封中,這么封著的時候,她便想起,上輩子的她同樣是把剩下的三張照片放進了紙封中。
一種命運的玄妙感讓她怔了下,不過很快就不去想了。
蕭勝天端詳了一番那照片,又看了看她本人。
顧清溪抿唇笑:“看什么看?”
蕭勝天:“我看看本人和照片哪個好看。”
他當然是故意皮一下,她也就笑睨了他一眼。
蕭勝天將照片小心地放在皮夾子里,之后才說:“明天我陪你去縣里,先過去工地上看看吧?”
顧清溪:“好。”
她這個樣子,看上去乖巧柔順,他卻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剛才自己進來的時候,她那樣子明顯不對,并不像是病了,那個樣子神情迷惘,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惆悵到化不開的往事。
這讓蕭勝天莫名想起了陳昭。
陳昭家里出了事,陳寶堂一家子倒臺了,但陳昭還好,并沒有被牽連,依然在文化局上班,只不過人人知道他家里出事了,同事大多躲著他,日子自然過得有些艱難,之后他好像干脆辭職了,聽說拼著命要跟著堂哥去南方做生意,再之后怎么樣,蕭勝天就不知道了。
這樣倒是也好,走得遠遠的,最好一輩子別回來。
其實比起陳昭,蕭勝天按說應該更忌憚譚樹禮,但不知為何,他卻下意識對陳昭心生防備。
顧清溪看他也不說話,就那么望著自己看,倒是有些不自在,只覺得那雙眼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一樣,便別過臉去:“看什么?”
蕭勝天抬手,直接握住了她的:“就是看著你好看行了吧。”
顧清溪聽著想笑,這人有時候也慣會甜蜜語,不過還是掙脫了他的手:“你收著點吧,這是在我家里,別胡鬧。”
指下滑嫩的觸感格外惹人,蕭勝天俯首定定地望著她:“說不定過些時候,這也是我家了呢。”
顧清溪惱他總是說這些,睨他:“你——”
蕭勝天忙正色道:“嬸對我好,把我當親兒子。”
顧清溪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管那些,反正這是在家里,萬一有個什么,風風語的,你得收著點。”
蕭勝天顯然有些不情愿,不過到底是道:“嗯,知道,那我先出去了。”
顧清溪:“好。”
說是出去,卻是有些不舍得,捏著她的手指半響,才推門出去。
蕭勝天出去后,顧清溪又收拾了一會東西,便有些虛軟地躺在床上。
她自然想起來剛才發生的事,便不由回憶起過去的種種來,一直以來,她對上輩子的記憶都非常深刻,會覺得,自己是上輩子的那個人,自己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七歲。
但是現在她隱約中感覺,或許并不是的。
其實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她早就該覺得不對了,比如上輩子的一些事,記憶方面的,她有,但涉及到一些技能的,她竟然不會,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做飯了。
她知道那些應該怎么做,但卻生疏笨拙,削土豆皮都不會。
所以……
一個無法遏制的念頭在她心里萌生,也許她并不是重生了,她本來就該是她,十七歲的她,只是因緣際會,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許是平行世界同樣的一個自己,而產生了一些細微的交叉點,所以那些記憶流竄入這個世界,進入了自己腦中,才讓自己有了錯覺。
剛開始,那些記憶太過鮮活,以至于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問題,幾乎以為自己就是那個經歷過世事滄桑的顧清溪了。
但隨著自己日常一點一滴的生活,那些記憶便不像最開始那么強烈了。
為什么那些記憶會跨越時空沖撞到自己腦中呢?
顧清溪打開了放在桌上的那個小信封,小小的信封,里面裝著三張自己的照片。
她清楚地記得,關于那個顧清溪的記憶,在蕭勝天家里的那一晚,她打開行李箱,拿出了照片,追念了過去。
一切都是源于此嗎?
可是如果這樣,為什么不是現在的自己得到那些記憶,而是更早一些時候,一切都是隨機產生的?
顧清溪又想起來自己偶爾間做的夢,那些關于后來的蕭勝天和顧清溪的夢,一時甚至想著,也許不是夢,而是自己跨越了時空壁壘所看到的他們的生活?
顧清溪躺靠在那里,兀自瞎想了一番,自然也沒個定論,本來就是玄之又玄的東西,也只是自己想想罷了。
不過如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樣,倒是一個安慰,那個二十年后各自孤身一人的蕭勝天和顧清溪,或許可以在他們的時空繼續他們的人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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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過去學校,是蕭勝天來接的。
臨走前,廖金月把一兜子一兜子的東西往車上放,里面有自家腌制的臘肉,糖稀,還有蒸好的白饅頭以及腌咸菜等。
顧清溪看著,忙說:“娘,別拿那么多,宿舍里也放不下去。”
現在雖說大家條件好多了,但總也有吃黃的吃紅的,自己拿這么多,白白讓人眼饞罷了。本來因為自己提前上了大學的事,大家都羨慕,這個時候的顧清溪只想低調點,并不想那么惹人眼。
廖金月卻說:“先放勝天那里,你要吃啥,讓勝天給你送去。”
顧清溪便不說什么了,她娘也真是的,才說定了,那樣子簡直仿佛恨不得趕緊把她這個女兒送出去一般,也不用這么急啊。
蕭勝天聽了,倒是一笑:“嬸你放心好了,我廚藝不錯,這些腌肉保準做得好吃。”
廖金月自然高興:“清溪這孩子,從小學習好,被我慣得不像樣,這可真是沒辦法。”
這話說得……顧清溪覺得她娘就差直接托付了,當下忙道:“娘,我也沒太不像話吧?”
其實她一般的飯還是能做的,就是太復雜的暫時做不了,但以后真得過日子,這些肯定要學啊,又不是多難的事,現在就是沒時間而已。
陳云霞也從旁為顧清溪說話,廖金月這才收住,不說了。
一時告別了家人,車子啟動了,蕭勝天握著方向盤,突然道:“我覺得現在的樣子很像我從娘家接你回家。”
顧清溪聽著這個,別了蕭勝天一眼,低哼一聲:“你好意思說!”
蕭勝天:“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