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小女兒上山一定有機密之事要做,不然又何必非得先支開自己?記得她上山時還帶著個籃子,下山時卻不見籃子的蹤影,想必她一定會回到方才那片樹林拿東西的,他只要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遠遠跟上去就好,離得遠些,她也不會那么容易聽見他的動靜。
少年的想法是好的,但不代表一定實用。在到達先前那處樹林前,他固然可以用這種方法,但接下來的路他卻不認得了,既要遠離明鸞不叫她發現自己在跟蹤,又要弄清楚她走的是哪條路,這工作實在太費精神了。還好現在這個季節的山道落葉不多,他勉強能認出腳印來,然而,路線有了,前進速度卻很難掌握,好幾回他都差一點因為走得太快露了痕跡,幸好身手還算敏捷,及時躲藏起來,方蒙混了過去。
不一會兒,他們便先后到達了一處較陡的山坡,正是接近一年前陳氏曾經遇險的地方。明鸞深知此處坡地不穩,前些天又下過雨,便沒走固有的山道,反而拽著道旁的樹叢與野草,斜斜踩著樹根與山石往高處去,打算繞道而行。少年遠遠跟在后面瞥見,心中郁悶,走得近了,猶豫片刻,便咬著牙依樣畫葫蘆。他哪里比得上明鸞熟練?好不容易拽著一把野草爬上了土坡,明鸞已經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睨他了。
他努力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
明鸞抱著雙臂,右腳板拍著地面,歪著頭問:“你怎么又來了?難道你是聾子?聽不懂別人的話?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少年看著她,忽地眼圈一紅,掉下淚來:“這位姐姐,求您通融通融吧就饒了我這一次我爹病得快死了,他想吃一口肉,可我家里沒錢買,因此我聽說這山上有野雞兔子,就想來試試。我真不是壞人啊”
明鸞沒料到他忽然哭得這般傷心,有些手足無措:“喂,你別哭啊,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干嘛要哭啊?”
少年抽泣道:“真的,我家里發生大火,我爹為了救我,受了重傷,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動,大夫說救不得了,只是捱日子罷了。我爹還叫我別擔心……他辛苦操勞幾十年,沒吃過幾口肉,現在就想再嘗一嘗,我這個不孝子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孝敬他的,也就只要想辦法為他弄點肉而已……”邊哭還邊蹲下身掩面而泣。
明鸞訕訕地道:“想吃肉嘛,很簡單的。這山上不來,江里不是到處是魚?隨便撈一條就有了……”
少年低頭哽咽道:“那是魚不是肉,我爹常年吃魚,都吃到膩了……”
明鸞見他哭得可憐,也有些不忍心了,只是視線轉到他身上,又忽然覺得不對:“你說你家窮得沒錢買肉?不對啊,你這身可是細布衣裳,至少也該是個小康之家吧?”她心中暗惱,這人是在涮她?
少年頓了一頓,繼續哭道:“這是問鄰居借的衣裳,鄰居大叔見我爹受傷了,家里沒進項,實在可憐,就幫我尋了個店鋪伙計的差使,還把他兒子的衣裳借我穿。我爹也說,一定要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去見人,不然人家不會要我的……”
這倒也說得過去。明鸞想了想,丟下一句:“你等著。”便轉身拐進了附近的樹叢,少年一邊抽泣著,一邊抬頭偷看,見她回轉,便立刻低下頭去。
明鸞手里提著那只帶上山來的籃子,從里頭掏出一包東西,散發出濃郁的肉香,引得少年忍不住直愣愣地看過來。明鸞見狀便笑道:“這里是一包肉,不大,但肉質很嫩,是我母親做的,很香吧?你拿去給你爹吃吧。照你來的路下山去吧,再也不要上來了。這里是官府的林場,要是被其他巡林人發現了,你是要受罰的,你家又沒錢,說不定要挨板子,到時候你還怎么照顧你爹呢?”她將肉遞了過去。
肉是用紙包著的,油隱隱沁出紙面,從那顏色就可以想象會有多美味。少年怔怔地看著那肉,不由得問:“你要把這個給我嗎?”
“當然啊。”明鸞有些奇怪地將肉再往前遞一遞,“你不是說你爹盼著吃這個嗎?這塊有些小了,但你爹既然傷重在床,想必胃口也有限吧?”
少年接過那肉,繼續怔怔抬頭看她:“那你……不要緊么?你家里人……”
明鸞笑笑:“我這里還有。”開玩笑,那對白吃白喝的主仆,有雞有鴨就算對得起他們了,少一塊豬肉又怎地?
少年低頭不語,沒有再說要跟著明鸞走的話。明鸞只當他是心愿得償,想著他好象不熟悉山上道路,還很熱心地護送他下山,一路跟他搭閑話,問他具體住在哪里,家里是做什么的,又打算去哪家鋪子做伙計,等等。少年在短暫的怔忡過后,也清醒過來了,小心應對著她的問題。他到九市也有幾日了,因查探章沈兩家消息的緣故,對鎮上的情形有些了解,便含含糊糊地給出了似是而非的答案,聽起來都沒什么問題,店鋪是真實存在的,姓氏是常見的,一般人都聽不出破綻。
明鸞起初也聽不出,但仔細一想,卻又發覺有些不對。這少年說人家推薦他去的鋪子并不是賣固定一種貨物的,很難說清楚是什么店,而他也不過是幫著打雜而已,至于店名,因他不認得字,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在鎮上最熱鬧的那條街街口。可明鸞卻知道,這種店按理來說應該是雜貨鋪,可九市鎮上只有一家雜貨鋪,也確實是在最熱鬧也是唯一的一條街的街口位置,但那家鋪子是家族式經營,老板夫妻有幾個兒子,根本就用不著再雇人手。可若說這少年撒謊,一些細節又是對的。
明鸞留了個心眼,將少年送下山后,遠遠看著他離開了,方才折返。只是經過這一場變故,她覺得有些不安,挽著籃子走到中途,腳下一拐,便拐上了另一個方向,離朱文至與胡四海所住的小屋越來越遠了,然后在山上繞了一圈,順便去看了看自己種的何首烏,便從另一條路轉了回來,走到半路,她又猶豫了一下,遠遠看著通向小屋的岔道,腳下躊躇。
少年在山底下等到明鸞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方才從藏身的草垛后冒出頭來。看著手中仍然散發著肉香的紙包,他咬了咬牙。
他要做的事情非常重要,絕不能因為一時的感觸而有所動搖
于是他又沿著方才第二次上山的路線往山上走去。他記得,在被章家小女兒再次發現行蹤的時候,她身后出現了一條通向密林深處的羊腸小道,她既然要走那邊,就只會前往一個方向。即使無法在其身后追蹤,至少那條羊腸小道可以告訴他一點線索。
因此他便根據自己的記憶,再一次來到了那個地方,沿著小道,鉆進了密林,接著小道分岔了,通往三個不同的方向。他抬頭看看天色,毅然決定每個方向都試一試。在接連發現兩條小道分別是通往山谷與山崖之后,他重返分岔口,走上了第三條小道,然后,在距離密林邊際只有不到一百米的時候,看見了站在林外的明鸞。
少年:“這也太倒霉了,為什么每次都會被她撞個正著?莫非我真不是做壞事的料?”
明鸞:“豈有此理,都可以上演三擒三縱的戲碼了,這回我絕不會再被騙倒,這人絕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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