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皺眉道:“那就直接找上章家問?但我今天冷眼瞧著他家的動靜,他們家人似乎對長媳十分冷淡,會不會是不滿她救下了太孫?”
少年緊緊盯住了他:“先生,雖說我們所知道的消息,都是從章沈氏的信中來,但那不代表她所說的就都是實話。她是章家的媳婦,離開婆家人,與娘家人在一起過了三年,直至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方才回到婆家,還帶上了娘家人。這無論如何也說不上理直氣壯。而章家若是當真薄待于她,也就不會接她回來,更不會替她捎那封信去北邊了。別說是她,就連章家老爺子,想要給長子去一封信,也要花上半年,這事絕不象你我想象的那么容易辦成。”
郎中有些訕訕地:“小友多心了,我不過就是這么一說。”
“先生還是要先把事情理清楚的好。”少年淡淡地道,“若不然,一見了章家人,語間就得把人得罪了。你心里要清楚,沈李兩家雖將兄長護住,又照顧了他三年,但他們的做法并不明智。嶺南地處偏遠,又消息閉塞,若不是章家還有個行商的姻親,能天南地北地替人傳信,只怕終我們一生也無法知道兄長的下落。而李家又半路背叛,沈家無能,幾乎連累兄長涉險,是章家將兄長救出來的。你不能因為一個行事有偏頗、又有不孝行徑的****幾句非議,便忘了章家也是兄長與我的血親長輩,還對我們兄弟有救命大恩。”
郎中啞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是我莽撞了,還望小友見諒。”仔細想想,眼前這位主兒也好,太孫也好,都是自小與章家常來常往的,即使因著悼仁太子妃沈氏之故,與沈家也頗為親近,卻不代表就會更信任沈家。自己只因看在悼仁太子妃份上,更看重沈家,確實有失偏頗了,倘若這章沈兩家就如傳聞中那般,一仁厚,一不堪,那哪一家真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也就不必懷疑了。
少年見郎中想明白了過來,神色也緩和了些:“先生別生氣,其實我的本意只是希望暫時不要驚動章沈兩家,而直接找到兄長,把你家主上的用意先跟他說明白了。你也知道,你家主上所謀劃的大事有多要緊,要是走漏了風聲,可就大不妙了。況且章沈兩家得知你家主上的計劃,也可能各有私心,未必會那么容易讓你我將人帶走的。因此最穩妥的方式,就是先說服兄長,只要兄長堅持,章沈兩家也不好攔著。”
郎中聽得有些糊涂了,這位主兒方才不是說……章家信得過,沈家卻未必么?怎么現在又說章家可能跟沈家一樣,為了私利就阻礙他們呢?
少年見對方目露疑惑,不由得移開了視線。他確實是這么想的,只是……不想告訴沈家,是怕沈家因私心而阻攔,不想告訴章家,卻是不希望將章家卷進這件事里頭。他心里很清楚,眼前這個同伴的主上所謀劃的事,未必是光明正大的。
郎中見了少年的神情,便知道他定有自己的打算,暗暗思索片刻,臉上不露異色:“那依小友的主意,你我該如何行事呢?郭釗可能很快就要到了,為防萬一,我們最好別拖太久。”
少年將視線轉到其他方向:“沈家人一直照顧兄長,而兄長與他身邊的胡四海都與沈家更親近,所以我認為……盯緊沈家,一定會有所收獲。”
“好吧。”郎中盯著少年,“那我就日夜監視沈家眾人的動靜,那小友又打算怎么做?”
“我會留意章家人的行動。”少年轉向他,“先生別急,照我們打聽到的消息來看,胡四海每月月初必定會進城檢修軍械,今日已是三月二十八了,只要他出出在千戶所里,我們跟緊他,總能找到他的住處。”
郎中緩緩點了點頭:“好,我會雇人留意他是否出現在千戶所里,只要一有消息,我們就趕到通往德慶城的必經之路上等候他回來。在那之前,我會留意沈家的動靜。”
郎中做出這個決定后,沒兩天就有些后悔了。沈家人的生活乏善可陳,而沈儒平之妻杜氏幾乎每天都要為了點小事跟左鄰右舍爭吵不休,叫他聽得頭痛不已。難道沈家果真不是他想象中的忠正儒雅之輩?反倒是章家,總是時不時給沈家送些東西來,處處照應他們。他是不是該改變一下自己的看法了?
在他糾結猶豫之際,他的同伴卻要悠哉多了。少年總是遠遠地觀察章家人的生活,心里隱隱生出親切之心。章家人的生活很規律,章老爺子每天早上去鎮上或村里找朋友聊天,午后去柑園里喂鴨子;章家老2、老三白天結伴去百戶所當差,傍晚一道回家;兩個媳婦出門少些,也常常會出現在院子里,做飯、聊天,有時拌幾句嘴;老2的妾則天天去鎮上買菜,與旁人閑聊;小兒子常常與村里的孩子一道玩耍,兩個女兒會到江邊洗衣服、抓魚,小女兒偶爾會上山轉悠,采些果子、花草回來。這家人本是京城里最顯貴的勛爵之家,淪落到偏遠的嶺南山村中,卻象尋常百姓人家一般生活著,絲毫沒有喪氣的模樣,叫人心中佩服不已。
他還留意到,沈家的女兒總是來找章家的兩個女孩子,說話間隱隱有些奉承討好的意思,章家的二女兒對她十分冷淡,小女兒倒是會搭理幾句,但也算不上親近。聽她們的話頭,似乎是章家老爺子發了話,讓兩個兒媳接附近大戶的針線活回來做時,分一些給沈家的女兒,讓沈家掙幾個零錢花,算是拉他們一把。
章家二女兒對此很不理解,小女兒卻勸她:“不過是幾件衣服罷了,咱們自己做太累了,有人幫忙還不好么?分幾個錢給沈家而已,他們得了甜頭,自己又接不了活,以后還得靠咱們家。若是他們再敢惹我們生氣,多簡單啊,只要不再交活給他們做,就等于斷了他們家的金錢來源,他們就得餓死等他們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指向東,他們不敢往西,我們叫他們趴著,他們不敢站著。你難道不高興?”
章家二女兒恍然大悟,又有些擔心:“要是他們找到了別的營生呢?”
章家小女兒一臉不屑:“他們能找到什么營生?守林場的差事多好啊,這么大一座寶山,他們居然只是揀點柴火就算了,真浪費咱們當年家里窮的時候,不但上山采藥、摘果子、抓蛇、抓野雞兔子,還砍了竹子編東西,連家里的椅子、桌子、母親她們繡花用的架子都拿竹子做,他們這么笨,就算有別的營生,他們也做不來。”
少年在暗地里忍不住偷笑。這女孩兒好象是章家三房的嫡女,從前也曾遠遠見過一面,并未有過交談,聽傳聞只以為是個調皮搗蛋的丫頭,沒想到這么有意思。
正好笑間,他眼角瞥見章家老爺子遠遠叫了三孫女一聲,召了她過去,遞給她一個籃子,籃子上蓋了蓋子,看不出是什么東西,只是小姑娘拉長了臉,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只聽祖父小聲說了幾句話,便一臉不高興地往山上去了。
她是去做什么?
少年的心跳忽然加快,隱隱有個預感。他迅速追了上去。
他是頭一回上山,對道路并不熟悉,只能遠遠跟著前方的少女前進,不一會兒,轉過一處山坳,前方儼然便是一片樹林,少女卻不見了蹤影。
少年不由得一怔,接著便聽到右邊傳來少女的聲音:“你是誰?跟著我干什么?”他一轉頭,正對上少女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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