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鸞再次見到崔柏泉,已是第二天的事了,她一見他的臉便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昨天沒睡好?眼睛怎么腫成這樣?”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你舅舅罵你了?為什么啊?”
崔柏泉無精打采地,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替明鸞將曬干的稻桿堆成垛。
前些天九市鎮周邊的農田收割了水稻,正打算補種第二茬呢。這些稻桿有些人家會拿去養牛,也有人拿來燒火,但也有不少人家會將它就地燒了,用來肥田。明鸞覺得這么做有污染空氣的嫌疑,無奈村里的人都是這么做的,而她又對農事不太精通,也只能將一部分稻桿留下來燒成灰肥田,剩下的便堆成垛,等有空了問人借輛板車回來,拉到鎮上送給李家喂牛。
她看著崔柏泉一垛一垛地堆著稻桿,就是不吭聲,便皺了眉頭:“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好歹給句話他想讓你干嘛?”
崔柏泉沒有抬頭,悶聲答道:“他不許我去做差役,還說他可以幫我照顧姨娘,叫我不必理會大娘她們。”
明鸞頓時來了精神:“詳細說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卻暗暗對左四豎起大拇指,其實這話她早就想說了。
崔柏泉猶豫了一下,便將昨日與左四的爭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明鸞,最后嘆道:“我當日去探監時,答應了父親與哥哥,無論如何都會侍奉大娘終老,視她如親生母親。雖然……她做了些不好的事,我沒法真心敬重她,但我也不能丟下她不管。她與嬸娘兩個****失業的,平日只能做些針線貼補家計,沒有了我的俸祿撐著,遲早會餓死的,到時候叫我將來到了九泉之下,如何見我父親與哥哥?”
明鸞嘆了口氣:“那你打算怎么辦呢?左四叔很反對你去做差役啊。不是我說,他是這行的老人了,捕快和長班都做過,對其中的苦處一清二楚。他的反對也是有道理的,你難道真要違背他的意思?”
崔柏泉低頭整理著稻桿,動作越來越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崔柏泉雖無法做出選擇,但事情的發展卻不會因此就停下來。沒過兩日,他同時受到同知衙門與千戶所征兆的消息便傳開了,許多人都在羨慕他的好運,軍漢大叔等幾家與他素來走得近的軍戶還特地找上門,給他出主意,無一不是勸他去萬千戶那邊的。能成為堂堂千戶大人的親兵,在底層的小士兵眼中,簡直就是祖墳冒出了青煙。他們得知崔柏泉放不下嫡母、生母與嬸母,便紛紛拍著胸口保證說會幫他照應家里,金花嬸甚至還說會每天去給他生母送飯、送藥,讓他安心在萬千戶身邊當差。
金花嬸是九市一帶出了名的厲害人,不但力氣大、嘴皮子利索,無論耕種、針線、廚活、養雞養鴨,樣樣都是能手,還會點醫術,替不少人家接生過孩子,許多人都十分敬重她。崔柏泉的嫡母與嬸娘,以及章家的宮氏,全都不是她對手。有她出面保證,崔柏泉心里安定了許多,想了又想,也覺得萬千戶的親兵是更好的選擇。
他終于做出了決定,這讓左四心情有所好轉,舅甥倆相處時少了許多尷尬。但在私底下,崔柏泉將自己的決定告訴明鸞時,也說:“我是不能丟下大娘她們的,幸好有幾位嬸娘幫著照看,一年半載應該還能對付過去。等到我在外頭安頓下來,就把家里人都接過去,也把舅舅接過去,希望到時候他不會生我的氣。”
明鸞有些無語地看著他,揮揮手:“好吧,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好說什么。那你在外面要多加油,好好照顧自己。”又壓低聲音,“萬千戶不是個難相處的,你這幾天想辦法跟人打聽一下他的喜好,多哄他高興,說不定他看你順眼,就早點賞你個小軍官當當呢?”
崔柏泉笑了:“你當事情有這么容易啊?我才幾歲?還是安分當幾年小兵替人跑腿吧”接著又有些遲疑:“明鸞,我……我要是走了,也許……很長時間里都……都看不見你了……”
明鸞一怔,也嘆了口氣:“是啊,咱倆都做這么久好朋友了,你要走了,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崔柏泉欲又止:“你……舍不得么?”
“當然會舍不得啊。”明鸞開始犯愁了,“我也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好朋友,你一走,我還能跟誰說話去?總不能找盤月月吧?我跟她簡直沒法溝通。唉,有個能在心里煩悶時說說話的好朋友多么難得啊……”她看了看崔柏泉,“等你把家里人都接過去,我們也許就很難再見面了吧?”
“我……”崔柏泉深吸一口氣,“我會回來見你的,到時候……”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遠遠傳來的一聲呼喚打斷了:“小泉哥小泉哥快來不好了”
崔柏泉與明鸞齊齊一愣,轉頭望去,原來是金花嬸的大兒子,他們連忙迎上去:“大成哥,這是怎么了?”
大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喘喘地道:“方才……聽見人說,你大娘跟嬸娘跑千戶所見萬千戶去了,她們說你是個孝子,不愿離開家人,所以回絕了萬千戶的好意,還把柳大人要召你做衙差的事也告訴萬千戶了。萬千戶正著惱呢,說你攀上了柳大人的高枝,就看不起他了”
崔柏泉與明鸞驚得目瞪口呆,明鸞連忙推了前者一把:“快呀,趕快去解釋清楚,不然一個好機會就要溜走了”
崔柏泉被她推了這一下,方才如夢初醒,在大成的陪伴下,迅速朝德慶城的方向跑去。明鸞急得在后面大叫:“四十里路呢,跑過去來不及了,我二伯父有馬,你去問他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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