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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爆發
從廣州到德慶州有將近四百里地,走水路只需逆流而上就能直達。章家人隨著千戶所的武官,與其他軍戶分別坐船同行,因冬日江水水位略低些,走得并不快,足足用了兩天半功夫,才到達德慶州地界,但離官衙所在地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千戶所的武官向每條船上的軍戶下達命令,讓他們減慢速度,相互靠得近些,別落了誰在后頭。
宮氏坐在艙口處,掃視周圍的青山綠水,心里便是一陣不得勁兒。雖然早就知道德慶只是個小地方,但親眼看見這遠遠稱不上繁華的景象,她心里當然高興不起來,時時向女兒抱怨,又跟章放吐苦水:“你瞧,我早說了,這地方來不得,偏你們叫那姓周的唬著了,手忙腳亂地選了這么個地方。依我說,就算府衙里有人存心要為難我們,也不敢公然加害,只要我們使些銀子,再徐徐圖之,未必找不到更好的去處,何苦逃到這等窮鄉僻壤來?住在這種地方,家里人如何休養生息?怕是連溫飽都成問題”
章放心里早積了一肚子怨氣:“你說夠了沒有?這一路上你除了抱怨還是抱怨,我耳朵都起繭子了你說這里不好,那你倒是想法子找別的地兒去啊?成天只會抱怨老周。老周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的了,你這般埋汰人家,可有良心沒有?”
宮氏臉色漲紅:“我不過就是隨口抱怨兩聲,怎么就沒良心了?我知道陳家幫了我們許多忙,可他們既然幫了,就該幫到底,別一邊幫忙,一邊還要遮遮掩掩的,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別的不說,在彭澤的時候,若是周合能早來一日,又或是別害怕外頭的非議,多請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來看診,說不定我們兒子就能治好了呢?”
一說起兒子,章放便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驥哥兒的事,你心里清楚,怪不得陳家,怪不得老周。冤有頭債有主,孩子也是命該如此。”說罷便起身鉆回艙中去了。
宮氏鼻頭一酸,便想掉眼淚。她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埋怨她沒照顧好兒子嗎?可她已經竭盡全力了,若不是延醫遲了,兒子怎會喪了性命?一想到這里,她便低頭默默擦淚。
明鸞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正在削一截樹枝。那是準備用來獵食江中游魚的工具,方才轉彎繞過山壁時她順手折的。宮氏的話讓她聽了很生氣,她一邊冷冷地看著宮氏掉淚,一邊用鈍鈍的柴刀削那樹枝,一使勁兒,樹皮便蹦到對面去了,正好擊中宮氏門面,嚇了她一跳。
明鸞涼涼地道:“喲,真對不住,一時沒留意,沒弄疼二伯娘您吧?”
宮氏摸了摸臉,怒道:“死丫頭,你是故意的”
“明明只是意外嘛,我給二伯娘賠不是好了,說什么故意,我可擔當不起”明鸞手搭涼棚望向在船另一頭的章寂等人,“要不就請祖父他老人家來裁決好了。”
這幾日宮氏正不得章寂待見,真鬧到他面前去,定是討不了好的,宮氏只能咬牙道:“你別得意如今陳家人不在,可沒人給你撐腰哪怕是鬧到老爺跟前,你冒犯長輩,也是不占理的,我一定要他老人家重重罰你”
“愛罰不罰。”明鸞冷笑著再削了樹枝幾刀,“要是罰得重了,或占了我的時間,我騰不出手來做事,還要請二伯娘幫著我母親分擔些。我知道二伯娘不善廚藝,所以只要幫著洗洗衣服、砍砍柴就好了。”
宮氏語塞,恨恨地調頭鉆進了艙里,明鸞冷冷地瞥著她的背影,發出一聲嗤笑。
宮氏回到艙內,越想越氣,恨得連連擊打艙壁。玉翟便問:“母親又怎么了?這兩日就沒一刻消停的,家里人都煩了,這樣對您又有什么好處?”
宮氏生氣地罵她道:“你這死丫頭,母親受了人家的氣,你不幫著出氣就算了,怎么還來戳母親的心窩子?如今是我不消停么?分明是別人欺負到我頭上了,若我一再忍讓,日后還不叫人踩在頭頂上么?這日子還怎么過?”
玉翟無奈地道:“母親又說這樣的話了,女兒倒不覺得別人欺負了您,只是您心里不痛快,才會逮著個人便發火。雖然說周掌柜沒跟過來,但他早說了會時不時派人去探望我們的,以后我們在德慶也要請他多照應,叫他知道你與三嬸娘置氣,有什么好處?您就不能把心放寬些么?家里人都看著呢,誰都不是瞎子,再這樣下去,吃虧的只能是您,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是不明白”宮氏怒道,“三丫頭處處無禮,處處與我對著干,家里人若不是瞎了眼,又怎會視而不見?”
玉翟皺皺眉:“她素來是愛胡鬧的性子,雖說近來確實是越發沒有規矩了,可在祖父面前倒還有些分寸。祖父又疼她,見她懂事,能幫得上家里的忙,對許多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其實仔細說來,她也不是一味胡鬧無禮,您若不招惹她,不說那些怪里怪氣的話,她也不會跟您過不去啊”
“我的話怎么怪里怪氣了?你們都叫陳家的小恩小惠迷了眼,一昧只會說他家的好,倒怪我多事”宮氏想了想,便忍不住戳女兒的腦門,“都是你沒用三丫頭算什么?從前侯府還在時,你姐妹幾個,就數她最不得你祖母待見,哪怕是四丫頭,還有叫你祖母憐愛的時候呢,唯有她,成天胡鬧,人又愚蠢,耳根子軟,叫人哄兩句就昏了頭,無論是功課還是女紅,都是一竅不通的,叫人想疼都沒法疼。那時候你又伶俐又會撒嬌,你祖母跟前,除了元鳳便是你最有體面,怎么過了區區幾個月,事情就整個顛倒過來了呢?元鳳在外就算了,你本該是老爺最疼愛的孫女兒,為何天天縮在人后,反叫那小蹄子得了便宜?”
玉翟見她把火燒到自己身上,連連往后縮:“這與我什么相干?我還要休養呢,比不得三妹妹身體康健,做什么事都方便。”
“休什么養?你的病早就好了”宮氏不肯放過女兒,“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幾顆麻子嗎?你不知道,因這幾顆麻子,你祖父與父親反倒更疼你,如今是你天天縮起來不搭理人,但凡你有從前半分伶俐,哪里還有三丫頭什么事?”
玉翟頓時紅了眼圈:“我哪里能跟三妹妹比?我容貌盡毀,人人見了我的模樣都要笑話,她卻是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懂,不會燒飯,不會熬藥,不會洗衣裳,不會砍柴,也不敢出門跟陌生人說話,更別說到處打探消息了我什么忙都幫不上,如何能與三妹妹相比?就算我還象從前那般伶俐,祖父也不會疼我更甚于三妹妹的。如今家里正遭難,祖父要的是能幫得上忙的孫女兒,不是我這樣的廢物”說罷便放聲大哭起來。
宮氏束手無措,又是勸,又是罵,始終無法將女兒安撫下來,也泄了氣,坐倒一旁生悶氣:“三丫頭也真是的,從前她哪里懂得這么多東西……”頓了頓,“說來我就訥悶了,即便三丫頭是經了變故,懂事了,也沒道理會變得這么厲害呀?你瞧她說的話,做的事,哪里象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竟比十七八歲的孩子還要老成些可別是有什么古怪吧?”
“憑她有什么古怪,我終究是比不上她了”玉翟狠狠擦了一把淚,起身便要往艙外走,才出艙口,卻看到明鸞正站在那里,心下一驚,頓時滿心羞惱:“你在這里做什么?”莫非方才的話都叫她聽見了?
明鸞卻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沒做什么啊?外頭下雨了,我進來躲雨的。”
玉翟望望外頭,果然江面下起了蒙蒙細雨,夾著寒風,叫人冷得直發抖。她咬咬唇,覺得自己可能多心了,便扭頭回了艙內。明鸞跟著進了艙,就在艙口的位置坐下。宮氏與玉翟都有些心虛,紛紛背過身去。
明鸞看著宮氏的背影,心中冷笑,卻又添了憂心。方才她在外頭聽到幾句宮氏的話,知道自己穿越后因為章家變故,一時忘了掩飾,這兩個月來又因為擔心自己的命運,對宮氏、陳氏等人都缺了耐心,破綻越露越多,遲早會出麻煩的。
她穿過來以后,并沒有得到本尊的記憶,只憑著小聰明向身邊人旁敲側擊,勉強支撐了十天,本來若無意外,到了常氏生日那天,應該會露出更多破綻才是,沒想到京城里發生政變,章家落難,接二連三地遇到打擊,全家人都心神不定,一時沒有留意到她的異狀,等走上流放路之后,變故又接連發生,她借口心性發生了大變化,倒也不是說不過去。然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就算因為遇到大事,心性受到影響,行為舉止會有所變化,但她在個人學問技藝上的水平是不會立刻提高一大截的。她現在仔細回想,都覺得自己有時候的行是太過出格了點,如果她這個身體能再大上四五歲,或許就顯得合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