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看著沈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心下狐疑:“大嫂子,你怎么了?”忽然想起沈儒平夫妻搬過來的事,似乎明白了幾分,面露幾分尷尬之色:“大嫂,我知道你是擔心沈家大爺一家,可是……這事兒都已經定了,你終究是要走的,多接濟他們些東西也就是了。”
沈氏猛地握住了陳氏的雙手,眼中隱含淚水:“三弟妹,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娘家人,我承認自己確實有私心,但若叫我獨自享福,坐視親人受苦,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陳氏聽了也覺得難過:“大嫂子,我如何不明白你的心?只是……我們兩家本就不是一同押解的犯人,不過是恰好同路罷了。你就算再放不下他們,也無法違逆官府的意思啊彭澤縣衙已經出具好文書了,官差們也正式下了令,你要我們如何說服他們,繼續滯留此地呢?”
“此事說來也不難”沈氏有些激動地道,“只要弟妹請周掌柜出面,多拖延些日子,不必太久,只要……”她低頭迅速盤算一番,“只要等安哥兒的病情稍有好轉,便能一塊兒上路……”
陳氏愕然:“安哥兒?大嫂子是說……”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我聽說過安哥兒的事,他這病情起伏也有些日子了,壓根兒就沒真正好起來過,這要等到哪一天呀?”沒個期限可不成,周合為了此事,已經花了不少銀子,她本就為此羞愧不安,怎好再強人所難?周合與陳宏不同,陳宏是她兄長,是自家人,可周合卻只是替母親打理陪嫁產業的掌柜,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
沈氏一時心急,咳了半晌,方才喘著氣道:“這事兒也不難辦,如今已是九月中了,只要再拖延些時日,進了十月,便算是入了冬,依律例,流放犯人可就地收監,停止押解,待來年開春方才繼續遞解,屆時我們正好在彭澤休養生息。不過是半個月光景,隨便尋個理由就能辦到了,好弟妹,求你幫幫忙吧”
陳氏再次面露難色,周合好不容易才收買了縣丞與押差們,使得章家得以明日起程,又一路坐船走水路,少受許多苦楚,若是一下滯留到明年開春,新縣令必然已上任了,還不知會有什么變數呢,況且滯留的時日越長,花費的銀錢就越多。為了她這個不孝的女兒,陳家已經付出了許多,怎么好給他們再添麻煩?
因此猶豫再三之后,陳氏還是硬下心腸勸沈氏:“大嫂子,這事兒真的辦不到,公文都已經下來了,哪有這么容易改?況且這時間也太緊。要不……我請周叔幫忙,跟縣丞說說,讓沈家人在牢里住得好些?我那里還有些成藥,有兩瓶子人參養榮丸,都是新配的,正適合給安哥兒用,大嫂子就拿去吧?”
沈氏怔怔地看著陳氏,半晌才垂下了眼簾,面上掩不住的失望,淡淡地說:“我還是病人呢,如何能輕易挪動?哪怕不是為了沈家人,我也是走不得的,不然,怕是半路上就把這條命給丟了。”
陳氏心下愧疚:“大嫂子,對不住,我也擔心你的身子,可我們到底只是犯人家眷,不是犯人,從來只有聽說犯人染病可以就地醫治,卻從來沒有為了犯人家眷中途滯留數月的先例。不過你放心,我們就在門外的江邊上船,船很大,還有船婆幫著做活,你不會吃苦的。”
沈氏松開了握住陳氏的手,面上神色變幻。魚與熊掌,必須要有所取舍,為了日后,她只有……
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三弟妹,我也明白你的難處。罷了,若果真如此,我也只能……只能……與沈家共患難了”
陳氏怔住了:“大嫂子,你……”
沈氏神色有些淡淡的:“對不住,我只怕不能與你們一道享福了,我實在無法坐視親人受苦,只能請你代我向父親請罪。不過你們放心,即便將來到了大爺面前,我也會坦承這是我自己的意思,絕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陳氏臉色大變,仿佛從來沒認識過沈氏似的,怔怔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失魂落魄地起身:“大嫂子興許是病得糊涂了,怎么說起胡話來?你趕緊歇下吧,明兒早上我再來看你。”說罷匆匆轉身要走。
沈氏在她身后幽幽地嘆道:“三弟妹,我是認真的。”
陳氏猛地回頭盯住她,眼圈剎時紅了,一句話也沒說就扭頭離去。
就在陳氏大受打擊之際,正屋里也有一場好戲上演。
本來飯后章寂正跟兒子媳婦們在屋里說話,談起明日要離開的事,謝姨娘見陳氏不在,明鸞也回了房,便趕來向章寂、章敞“告狀”,說的就是周合勸陳氏與章敞和離的事。她還添油加醋,聲稱陳氏有心私逃,只要她一走,周合就會丟下章家人不管了,而陳氏明知如此,還為了自己置章家人于不顧,云云。
章寂與章放都沒有吭聲,宮氏有些驚慌,章敞更加驚慌,驚慌之余還有些悵然若失,悵然若失之余又有些惱怒:“那賤人安敢如此?哪怕是沒了品行,好歹也要念著自家骨肉難不成她連鸞丫頭都不要了?”
謝姨娘連忙添了把火:“這事兒三姑娘也知道的,她還幫三奶奶瞞著,還要三奶奶帶著她一起逃,說只要成功逃了出去,寧可改姓陳,不做章家女呢”
這時候明鸞正好想起一件事,要找章寂說話,走到門外聽了個全,忍不住冷笑。火都燒到她頭上了,要她忍氣吞聲,那是做夢
她一把推開門闖了進去,冷冷地睨著謝姨娘道:“你睜眼說什么瞎話呢?那事兒我母親早就拒絕了,倒是你,聽說了這件事,巴巴兒地找上母親,求她帶著你走,還說父親如今已經不寵愛你了,騏哥兒又死了,你沒了指望,不想再受流放的苦楚,只要母親把你帶走,這輩子做牛做馬都愿意呢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人有私逃的念頭,我母親沒答應,你還倒打一耙,你當家里人都是傻子嗎?要是我母親真有心要走,周叔干嘛還要花銀子打點,給我們準備船只?你以為他是錢多了沒處使呀?”
聽了明鸞的話,章寂與章放仍舊很淡定,但臉上卻隱隱有松了口氣的感覺,而章敞與宮氏卻齊齊紅了臉。明鸞的話就象是在打他們的臉,他們方才還真被謝姨娘的話哄著了,成了傻子。
章寂微笑著對明鸞道:“三丫頭,你放心,祖父雖老了,人還沒糊涂。”
明鸞卻瞥了章敞一眼:“我知道祖父是個明白人,只是有些人不明白。”
章敞臉更紅了,想要罵女兒兩句,當著眾人的面又拉不下臉,一轉頭看見陳氏進來,臉色蒼白,不知是怎么回事,連忙迎了上去:“娘子,你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路過謝姨娘身邊時,還嫌惡地瞥了她一眼,謝姨娘全身冰涼,已經癱倒在地上。
陳氏沒有發覺屋中異狀,還有些發怔:“大嫂子……說她還病著,又放不下沈家,要與沈家一道留下,不跟我們上路……”
屋中眾人都愣住了,章寂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明鸞卻眼中一亮,笑嘻嘻地對陳氏道:“大伯娘也是手足情深嘛,咱們怎么好逼著她離開親人呢?而且她的病確實還沒好,咱們就答應了她吧?”
章敞陳氏聞更加愕然,章放與宮氏也有些愣愣的,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章寂:“鸞丫頭說得不錯,既然老大媳婦執意如此,那就由得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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