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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恩情
明鸞愣了一愣,認真看了陳氏一眼,見她雙眼紅腫,顯然哭了挺長一段時間,而且神色憔悴,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了幾分,頭發也有些凌亂,似乎有時日沒好好梳頭了。
以陳氏的為人與習慣,每天早上醒來,都必定會認真梳洗的,哪怕是在大理寺和刑部的大牢里,沒水沒面巾沒梳子沒首飾,她也會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斷不會容許自己在人前失禮。眼下她居然會是這副模樣,還真叫人意外。
明鸞慢慢地撐起自己的身體,陳氏連忙扶住:“別起來了,大夫說你體弱,要好生休養些時日呢,你這幾天又沒吃什么東西,哪里有力氣?”
明鸞不聽,勉強支撐著坐起,只覺得有些頭暈,但精神比那天卻好些了,就是腦子漲漲的,想必是睡多了的緣故。她看向陳氏,沙啞著聲音問:“我病得很重么?大夫明明說不是天花的。”
“雖不是天花,但舊疾復發,來得兇險。”陳氏一說起這事兒,眼淚就直往下掉,“大夫說,你年紀小,根骨未長成,連日來做了許多活,超出你所能承受的界限,加上舊疾發作,才病得這么厲害。他還說,幸虧你發現得早,又懂得自己用藥,他開方子及時把病給提前發了出來,若是再耽誤幾天,只怕會更加兇險呢。往日我見你做活時手腳利落,還能幫上許多忙,家里沒有人手了,我也就沒多想,不料卻是害了你……”
原來是提前把病發了出來,怪不得她這次病情發作得這么快呢。
明鸞想明白了,連忙問:“那我現在是不是已經好了?”
“只要按方吃藥,再休養些時日就好。”陳氏嘆道,“那些庶務你就不必再管了,自有人去做,你祖父也在幫忙呢。”
男人們終于肯放下身段干活了嗎?早干什么去了?明鸞撇撇嘴,又看向陳氏:“方才母親說,知道以往是自己錯了,那你以后還會不會再犯?”
陳氏笑道:“是是是,母親再不會不許你吃飯了。你還小呢,那些活也用不著你做。”
明鸞眉頭一皺:“誰說這個了?我是指大伯娘的事”
陳氏微微皺眉:“你總是記恨你大伯娘,這怎么行?她到底是你的長輩,又對母親有恩……”
明鸞火了:“你總說她對你有恩,到底是什么恩啊?我現在都病成這樣了,你還天天去照顧她,就不怕從她身上沾染了病氣,然后傳染給我嗎?我冤不冤枉?本身就夠苦命的了,親娘還恨不得我被傳染了天花”
“可不許胡說”陳氏聞色變,“你要埋怨我便罷了,怎能說我是故意的?你是我親骨肉,平日我如何疼你,你心里有數,怎能這般編排我?”
明鸞正惱著,一口氣沒上來,連連咳嗽不止。陳氏板起的臉也維持不下去了,慌忙倒了水來,又輕輕拍著女兒的背:“要不要喝點水?喝了會舒服些。”
明鸞瞥她一眼,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果然覺得喉嚨舒服許多,方才軟軟地靠著床頭,冷淡地道:“母親就說吧,她到底怎么有恩于你了?”
陳氏猶豫了一下,方道:“當年我嫁與你父親時,本是高攀,族人皆稱我家無父兄為宦,母親還涉足商道,卻能嫁入侯門,是祖上燒了高香,因此你外祖母便囑咐我,過門后必定要恭勤侍奉公婆,萬不可叫人挑出錯處來。你父親對我只是淡淡的,我一直謹慎行事,可惜成婚兩年后才有了你……”她頓了頓,為難地看了明鸞一眼,“因生你時沒調養好,遲遲不曾再度有孕,你父親又有了謝姨娘,等你到三歲生日過后,我才又有了一胎,可我當時不知道,仍舊日日在你祖母跟前侍奉,又幫著你大伯娘料理家務,不想勞累過度,竟……竟小產了”
原來如此明鸞早就覺得奇怪了,以自己的年紀來看,陳氏嫁進章家這么多年,居然只有一個女兒,長達七年的時間未曾再度有孕,一定有問題如果說是因為章敞偏寵小妾,但謝姨娘生的文騏還沒滿周歲,那在這七年里頭,難道就再也沒人懷過孕了嗎?現在看來,陳氏是曾經有過孕的,但流產了,加上之前產后失調,傷上加傷,才會遲遲沒有再懷上,說不定正是因為她傷了身,所以章家人才會容許謝姨娘生子。
陳氏接下來的話證實了這一推測:“那一次我傷了身子,大夫都說恐日后不易有孕,我真真是灰了心。更讓我傷心的是,我才小產不久,謝姨娘便也小產了她那時還只是通房,每日在我床前侍疾,我以為她用著避子湯,也就沒多想,不料她卻忽然小產了,還向你父親哭訴,說是我故意為之,我真真是百口莫辯……”
明鸞眉頭一挑:“那個女人在那時候就玩挑撥離間的把戲了?該不會真有人相信了吧?她既然要用避子湯,會懷孕就代表她做了手腳,祖母居然不罰她,還怪到你身上?”
陳氏紅著眼圈搖了搖頭:“你祖母確實訓斥了她,但因你父親求情,便只是罰她禁足,但是謠還是在家里傳開了。有說我不慎小產,擔心通房側室先懷上子嗣,便故意害謝姨娘小產的;也有說我在婆母面前哭訴,使得婆母出面懲罰謝姨娘的;還有說我善妒心狠,明知道自己再也生不了孩子,還攔著側室給你父親生兒育女,是因為你父親待我冷淡,我便存心要斷他香火……你父親當時聽了流,恨不得把我休了……”
那個渣爹壓根兒就沒判斷力,他想休就能休嗎?明鸞冷笑:“你慌什么?那只不過是流罷了,實情是怎樣的,祖父祖母心里有數”
陳氏嘆了口氣:“二老心里有數又如何呢?我確實是傷了身子,往后恐再難有孕了,膝下只有你一個女兒,加上本來就是高攀……為子嗣計,章家說不定真會休了我……那段時日里,我為此輾轉難安,病上加病,偏流蜚語、惡意中傷一日也不成斷過,你祖母為了讓我能安心養病,便叫我挪到偏院去住,這一住就是整整一年那一年里,除了陪嫁來的丫頭婆子,幾乎無人敢再理我,可你大伯娘卻還念著往日情份,時時來看望,若不是有她寬慰,說不定那時我便去了……”
明鸞皺了皺眉頭,臉色倒是放緩了些:“她要是有心幫你,干嘛不制止府中流?她不是當家的嗎?只要她愿意出手,流早就平息下去了”
陳氏苦笑:“你這孩子,哪里學來這些有的沒的?我知道你的意思,若真的下狠手,確實能嚇住傳播流的人不敢再妄,但那無異于給自己的雙手沾上血。我做不到……”
明鸞忍不住道:“誰叫你沾血了?一定要出人命才能制止流嗎?我聽說謝姨娘是家生丫頭出身的,當時府里的仆人有很多是她的親朋故舊吧?說不定就是她指使的你別愧疚了,那女人一點都不無辜,正室病了,小妾侍疾是正理,更別說她連個妾都還不是只是個丫頭,做丫頭的工作,哪里委屈她了?她本來就不該懷孕的,懷了只能說是她居心****,只是運氣不好流了產。她想必是因此遷怒于母親,才會暗中收買下人散播謠的哼,那些人是貪圖小利才會為她所用,想要堵住他們的嘴,最干凈又最仁慈的法子就是把所有相關人士都丟到莊子上去,讓他們去做農活省得他們天天在侯府里養尊處優還要編排主人這法子既不傷人性命,又有足夠的理由,不管是誰都挑剔不了,但在其他下人眼中,這就是堵了他們的青云路,該怎么做,還怕他們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