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迷霧
常氏的喪禮辦得非常簡單。應大家長章寂的意見,章家人連夜購制了一副還算過得去的棺木,匆匆裝殮了常氏,連在家中停靈七日的儀式都沒辦,天未亮就送到附近一所規模不大的寺廟去了。章寂命次子捐了大筆香油錢,接下來的停靈、辦法事、下葬等事務,該寺廟的僧人都會包辦妥當。
章二爺、章三爺起初很反對父親的決定,雖然母親死得不明不白,也死得不太光彩,但她的身份擺在那里,又是他們的生母,后事辦得如此草率,是為人子不能忍受的,好歹也要在家停靈三日,再送回老家祖墳安葬。
章寂對此只說了一句話:“圣上還不知會如何處置我們家,萬一有個好歹,你們忍心叫你們母親被孤零零拋在野地里,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么?”
聽了他這話,章三爺還未反應過來,章二爺已經打了個冷戰,忽然覺得有些恐懼,連忙攔住了兄弟:“父親所也有道理,如今局勢不穩,也只能暫且對付著,等家里安定下來后,再派人來接母親回去,也是一樣的。”
章三爺也反應過來了,臉嚇得煞白:“父親,難道圣上真會因為母親沖撞了圣駕而處罰我們全家?”
章寂沒有回答,只是將視線轉向大堂正中的妻子牌位,怔怔地發起了呆。
章家兄弟憂心自家命運,也不再為母親喪事的規格與父親爭論了,他們見官兵沒再來圍府,連忙派人四處打聽最新消息,看皇帝醒了沒有,皇帝是否生了氣,皇后又有什么最新舉措,越王是否出現了……就在章家一片人心惶惶之際,常森再次來到了妹妹妹夫的府上。
他是來告別的。昨晚他回家后不久,就迎來了皇帝派出來傳旨的內侍,命他天亮后立刻出發北上,不得有誤。他固然是為妹妹的死而傷心,但皇命不可違,此時此刻也只能向妹夫與外甥們表達歉意了。
既是皇帝有命,章家人自然不會怪他,但章二爺卻忍不住拉住他問:“三舅舅,您可曾打聽到什么消息?母親究竟是為什么……”他紅了紅眼圈,淚水便掉了下來,“好歹讓家里知道個緣故,就算是死……也死個明白”
常森嘆了口氣,看向章寂,后者的臉色也露出堅毅之色,雙眼直盯著他:“三哥,若你知道些什么,就請告訴我們吧”
常森環視屋內眾人一眼,在場的都是常氏的兒孫,都不是外人,理當讓他們知道的。他想了想,嘆道:“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昨兒夜里內侍來傳旨,那內侍從前承過我的情,因此確實冒險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
章二爺不由得跨前一步:“是什么消息?”
常森道:“昨日他就在殿內侍候,因此知道個大概。據說,你們母親送了折子上去后,圣上見那折子長長一篇,心里先煩了,又正在氣頭上,有心晾一晾你們父母,就把折子丟在一邊,先看起別的奏折來。”
明鸞聽到這里,不由得一動。常氏的奏折內容并不算長,字也寫得大,頂多就是在懷念往昔和表示懺悔罵兒子方面啰嗦了一點,皇帝連這種程度的啰嗦都無法忍受嗎?那他對章家來說還真不是個可靠的靠山啊。
常森繼續道:“看了半個時辰,御醫送藥來了,圣上吃了藥,又歇了一會兒,然后再起身看折子。這時候已經快要晚膳了,圣上吩咐送三份臣下的飯菜過來,想必是要召我與你們父母進殿的。不料這時候來了個武官稟事,乃是圣上親信,稟事的時候,所有侍候的人都要回避,因此那內侍并不知道那武官都回稟了些什么東西。只知道圣上大怒,下令徹查所有曾在當日進出過內殿的內侍。那內侍聽旁人私語,似乎是那名武官在宮中截住了一個行跡可疑的內侍,查問時發現他是前去御膳房傳旨的,但身上居然帶有紙張,紙上寫的都是今日送到圣上殿內的奏折上的內容摘抄。這是泄露大內機密的大罪”
章家眾人都聽得一驚,章寂也在旁點頭:“我瞧見乾清宮里的內侍都人心惶惶的,圣上還傳了禁衛進來審問內侍與宮女,只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聽說是有要緊東西失竊了,卻沒想到是御前侍候的宮人泄露機密。”
常森道:“就在檢查有哪些奏折被泄露時,圣上看到了你們母親的折子,便把人傳進去了。但接下來這名內侍被遣出殿外,不在御前,因此并不清楚圣上與你們母親都說了些什么,只是他在關上殿門的時候,隱約聽到圣上大罵‘你連親外甥的死都不問一句,先顧著給親家求情,還有臉面提太子?’”
明鸞全身一震,猛地抬頭看向常森,又扭頭去看沈氏。
沈氏臉色蒼白如紙,哽咽道:“這都是我的錯……因我為娘家人的處境憂心,母親看在眼里,安慰了我幾句,只是我實在放不下……想必母親是因此才會替我娘家人求情的……”
章寂閉上了雙眼,深吸一口氣:“若是因此而觸怒圣駕……那也是你們母親自己的決定。”
常森對他道:“三妹素來疼愛這個媳婦,也跟沈李兩家交情頗深,會有此舉,也是常理,只能說她是糊涂了,以為還是從前呢。若是太子無事,又或者小四兒沒供出太孫的下落,興許事情還不至于糟糕到如此地步,但如今……”他頓了頓,“好歹先把妹夫跟小四兒的事說了再求情也不遲啊”
明鸞見他們漸漸將責任都歸到常氏身上,便有些忍不住了,高聲嚷道:“祖母在折子里已經請過罪了,為什么皇上會說她提都不提太子就為親家賠罪?”
眾人都沒料到她會插嘴,不由得靜了一靜,目光紛紛投注過來。陳氏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女兒,章三爺已經先開口罵道:“住口你這孽障,也不瞧瞧這是什么地方,就胡亂開口說話,你母親是怎么教你的?”陳氏眼圈頓時紅了。
明鸞壓根兒就沒把這個便宜老爹放在眼里,自然不會就此罷口:“我說的都是實話啊祖母口述奏折時,我就在旁邊,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呢,不信問大伯娘,那折子就是她代的筆”
眾人又齊齊將目光射向沈氏,明鸞也盯了過去:“大伯娘您說是不是?祖母在折子里可是再三賠了罪,也為太子的事傷心難過,皇上怎么會冤枉祖母呢?”
沈氏的目光在猶疑,明鸞立即就發現了她的猶疑,連忙加重了砝碼:“當時在正屋里侍候的丫環有好幾個,應該也有人聽到了祖母的口述的。我真的沒有撒謊”
沈氏忙道:“確實如此,折子里有請罪與為太子吳王之死而感傷的語句,只可惜圣上沒細看,誤會了母親。”
章寂與常森的神色更難過了,只覺得常氏死得實在冤枉。后者還嘆道:“就算是折子里寫過了,三妹也不該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好歹要在御前再表示表示才好啊求情什么的……”他看了一眼沈氏,沒有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