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秋戟那寒磣的臥室相比,他七叔給顧絨準備的房間就好很多了,裝修不以豪華見長,卻處處透著中式的含蓄與清貴,和五星級酒店的高級套房基本沒差,衣柜里還貼心的準備了幾套適合冬天穿的家居睡衣,床頭柜上也擱著一個暖手寶,大概是怕顧絨夜晚住在山上覺得手冷,給他暖手用的。
“真好。”沈秋戟過來看了一眼后,羨慕道,“以前我都是用礦泉水瓶裝熱水,當做熱水袋,這樣便宜的熱水袋才不會莫名消失。”
顧絨哭笑不得,忍不住問:“你們這里沒監控器什么的嗎?而且那么大的家具,小偷要怎么運下山啊?”
“監控器有,卻未必能拍到。”沈秋戟聞瞥了一眼顧絨,挑眉道,“你要知道,有時候偷東西的,不一定是‘人’,就算不被偷,也有可能會損毀于火災。最主要的是就算我們知道東西被偷了,也不能阻止,因為這就是我的命。”
顧絨:“……”
罷了,當他沒問過。
顧絨覺得自己不能再戳沈秋戟痛處了,兩人默契地跳過這個話題,想著現在還沒到下午兩點,他們就去床上躺著休息了一會——由沈秋戟給顧絨按腰。
時間終于到了下午一點半,顧絨現在身體沒早上剛醒時那樣酸軟了,于是沈秋戟就帶著他去找柳不花。
路上沈秋戟和顧絨念叨:“也不知道大哥他現在病好點了沒有,上次我回來,他的病好像好的差不多了。”
顧絨問他:“你大哥有什么病呀?”
“精神病。”沈秋戟告訴顧絨,“我大哥有妄想癥,他總覺得自己是朵牡丹花,老是想著把自己埋進土里,他家人把他送醫院看了好多醫生都治不好,后來找到我七叔,我七叔給他算了算,就讓他改名換姓,叫做柳不花,病情終于沒以前那么嚴重了。”
說到這里時,他們也恰好走到柳不花的房門前。
柳不花窗戶沒關,于是他們透過沒合攏的窗戶,就看見柳不花拿著那種給植物噴水用的小噴壺,在往自己頭上“滋啦滋啦”的噴。
“大哥,你在干嘛?”沈秋戟皺眉,錘了錘窗戶制止柳不花。
柳不花聽到沈秋戟的聲音被嚇了一跳,身體僵住,然后緩緩將小噴壺放下,辯解道:“今天太陽有點大,我在護膚,給臉補水。”
沈秋戟不說話,就用無語的目光盯著柳不花看。
這大冬天的,哪來的大太陽?柳不花干脆說冬天天氣干燥他還愿意勉強信一下。
柳不花被沈秋戟看得渾身不對勁,但想來柳不花深諳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這個道理,所以他假裝無事發生過,面不改色地走出房門。
“走吧。”柳不花對他們說,“先去給干爹他們上柱香。”
顧絨聽到“上香”這個詞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等柳不花帶著他們走到一個像是祠堂的地方時,顧絨已經開始感覺過分古怪了。
最后他們站在祠堂正中央,仰頭望著墻上掛著一幅畫像的剎那,顧絨腦海中那個猜測,終于凝聚成句了:沈秋戟的七叔,不會已經去世吧?
這樣沈秋戟總是說他七叔不好聯系的話,就講得通了——因為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才無法用電話啊信件什么的聯系上,如今沈秋戟來帶他“見”七叔,說不定是像問米那樣,請故去的鬼魂上身。
沈秋戟不知道顧絨在想些什么,他把點燃的三支香遞給顧絨,自己和柳不花也拿著一株,然后招呼顧絨在畫前的蒲團上跪下:“來,給七叔磕個頭。”
顧絨乖乖地照做了,在將香插.入香爐時仰頭仔細看了看墻上的畫像,方才因為有些震驚他沒把畫看全,只看了個大概,如此再細細打量,顧絨終于得以看清,這幅畫上繪著一名身穿雪青色長褂的青年,一頭烏發長至腰間,用一根紅繩松松綁在腦后。
而他衣裳的肩頭繡著一杈新綻的梨花,栩栩如生,花瓣皓白,乍一看去仿佛真有梨花落在他的肩頭。
青年坐在桌旁,以手背撐額闔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通身氣質如同肩頭那杈梨花,清清冷冷,淡漠勝雪,偏偏他的腳邊,卻有一只面目猙獰的惡獸,用利齒死死咬住他的衣角往旁扯著。
顧絨不認識這只惡獸,覺得它像是老虎,卻又長著一對翅膀。
這時,上完香的沈秋戟微微推開半步,彎腰對著畫中青年低頭道:“師父。”
他話音才落,畫中的青年竟就睜開了眼睛,垂眸目光淡淡地睨向他沈秋戟,未幾,又側眸瞧見顧絨,顧絨被這突至的變化唬了一跳,青年瞧見他怔愣,原本抿平的唇角忽地挽起,眉眼彎彎,笑意溫柔地望著他。
到了這里,顧絨終于得以肯定,這幅畫中的人就是會動,并不是他的錯覺。
下一瞬,畫里的青年就從椅子上站起,邁步輕輕躍出畫卷,活生生地站在他們三人面前,柔聲道:“阿戟,這是你男朋友嗎?長得可真好看。”
“是的。”沈秋戟點著頭,給顧絨介紹,“絨絨,這是我師父,謝映雪,你和我一樣叫他七叔就好。”
“七叔。”顧絨趕緊叫人。
他見青年溫柔笑著,望著他又重復了一遍說:“是真的好看,師父很喜歡。”
沈秋戟聞立馬走上前,把顧絨和青年隔開,岔開話題道:“七叔,怎么就你一個?七嬸呢。”
青年扯了下唇角,他一直在笑著,可顧絨瞧他這個笑,卻不知為何瞧出了些冷笑的感覺,青年頷首道:“我們先出去吧,不用等他了。”
說罷,青年便負手朝前走去。
沈秋戟牽著顧絨的手剛跟上去,柳不花就在旁邊小心提醒沈秋戟:“現在改叫姨娘了。”
沈秋戟笑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問:“惹七叔生氣了?”
柳不花唏噓道:“可不是嘛,說不定過幾天連姨娘都沒得做,要變成通房了。”
“放狗屁。”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斷他們兩人的對話,顧絨尋聲轉過頭,就瞧見他們身后又跟上來一個男人,那人也穿著長褂,不過卻是玄色的,在衣角處也繡著幾片梨花瓣,顧絨瞧見那幾片花瓣,目光上移,對上了男人一雙蒼色的眼珠。
幾乎是在看到那雙眼瞳的剎那,顧絨就認出來他了——這個男人,他小時候見過。
正是他媽媽找他給他算命改名的老先生!
就算老先生和這個男人長得不一樣,年齡也對不上,可是那雙蒼色的眼珠他絕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