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不相容,這是事實,也是常識。
即便現實里也存在著許多水火可相容的例子,但在經歷了那么多難以用科學去解釋的遇鬼撞邪經歷后,顧絨早已無法用常理來理解和揣度這些生活中并不常見的詭異現象。
“磷燃點極低,甚至可以在水里燃燒。”可沈秋戟走上前,在幽藍的火焰前半蹲下查看了幾秒后,告訴顧絨道,“這應該是磷火。”
這個解釋非常的科學。
事實也的確如此,古時人們在野外和墳山間見到的恐怖鬼火,早就在現代被證實了是磷火,而它多現于有墳的地方,是因為人的骨頭含有磷元素,鬼火的顏色還和人體內含有的元素有關,紅色、綠色和藍色都有,顏色各異。
問題是現在他們在醫院門口,哪里有墳呢?
而且火燃起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顧絨剛剛站過的地方。
如此的巧合,顧絨很難不多想。
“這真是磷火嗎?可磷火自燃不是一般發生在夏季嗎?”他忍不住問沈秋戟,“現在是冬天,天氣那么冷,出現自燃的磷火正常嗎?”
沈秋戟聞沉默了。
他以科學的解釋回答顧絨,顧絨的反駁角度也很科學,磷火的出現必須有磷。
而磷,可以來自人骨。
顧絨只知道自己骨頭和他的命相不符,并不知道,他曾經被人換過骨。
沈秋戟此刻也不知道這簇磷火的出現是偶然,還是和顧絨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而就在他們沉默期間,這簇幽藍的火焰再次劇烈的閃爍兩下,那樣猛烈的顫動卻一絲聲音都沒發出,繼而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地磚依舊水漉漉的,帶著雨后特有的濕潤氣息,沒留下一點燃燒過的痕跡。
“算了算了,不管它了,我不喜歡醫院,我們趕緊回去吧。”顧絨被這簇鬼火搞得心里發毛,他又不想事事疑神疑鬼,便將其歸咎于醫院這個地方承載了太多死亡和痛苦,想要快點離開這里。
坐到的士上后,沈秋戟把買好的奶茶遞給顧絨。
顧絨戳開吸了一口,感覺這奶茶味道還可以,剛想和沈秋戟夸夸奶茶,一側眸卻看見沈秋戟兩手空空:“你只買了一杯嗎?”
“嗯。”沈秋戟應了聲,“你喝就行。”
“你不喝嗎?”顧絨隨口問了一句,待拿到小票一看后卻發現這杯奶茶價值十八塊。
而沈秋戟每天只有三十塊錢,他大概率是買不起第二杯了。
顧絨頓時覺得好笑,偏又心疼可憐沈秋戟,趕忙拿著奶茶放到他嘴邊:“這個奶茶很好喝,你嘗一口看看。”
“反正都是甜的,還能甜出什么花樣嗎?”沈秋戟嘴巴上如此嫌棄,身體卻很誠實,低頭就著顧絨用過的吸管喝了一口奶茶。
顧絨瞧著沈秋戟喝奶茶的樣子,感覺沈秋戟其實就是想和他間接打啵,又想起之前在學校超市買砂糖橘那會,沈秋戟問他沒有砂糖橘甜的事,于是顧絨特地“表揚”了他一句:“嗯,是沒有你甜。”
沈秋戟:“……”
怪肉麻的,果然只能用魔法打敗魔法。
沈秋戟決定以后再也不講這種土味發了。
因為要去后山掘顧香娘的墳,所以他們沒從學校正門進,而是繞路去了后門,直接往學校后面的墳山去,而挖墳所需要的鋤頭和鏟子這類工具全由沈秋戟當場作畫提供。
萬事俱備,只欠進山。
沈秋戟往顧絨身上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護身符,卻依舊擔心的不行,甚至還想要顧絨先回宿舍去待著,他一個人進山挖墳就好。
然而顧絨反而更擔心沈秋戟,他蹙著眉小心地問:“你自己一個人能進山嗎?”
別像昨天一樣,早上過來,在山腳轉到晚上了還沒進去。
當然最后這兩句話顧絨顧忌著,怕戳到沈秋戟痛處沒直接明說。
“……”
沈秋戟深吸一口氣,語氣沉重道:“這回肯定能進。”
顧絨不是很信沈秋戟的話。
但沈秋戟對自己信心滿滿,他都已經從班詩憶她們那里打探到怎樣順利進山的方法了,他堅信自己這回肯定能夠成功找到顧香娘的墳。
他背好了鋤頭鏟子要獨自進山,叫顧絨先在山腳等著:“我一個人去速度快得很,你不用擔心,說起來那顧香娘和你還是同姓。”
顧絨一時半會沒懂:“同姓怎么了?”
沈秋戟說:“同性不可通婚。”
顧絨:“……”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想這件事。”顧絨現在就怕沈秋戟進去后沒多久就罵罵咧咧的出來,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又問了一遍,“沈秋戟,你一個人真的行嗎?”
這話一聽可不得了了,沈秋戟轉過身剛要教育顧絨不能隨便說男人不行,結果就瞧見顧絨雙目微睜,盯著他身后喃喃道:“……是我眼花了嗎?”
沈秋戟聞也立刻回頭,這一抬眸,他和顧絨就瞧見了頗為震撼的一幕——
這座墳山上,正烈烈燃著許多鬼火,一簇簇一團團,幽藍詭綠的火焰隨風輕動,像是無所定居,只能在山間飄移游蕩的孤魂野鬼。
“你沒眼花。”沈秋戟告訴顧絨,“我也看見了。”
“怎么這里也有這么多磷火?”顧絨雙眉緊蹙,“是因為墳山上人骨太多了嗎?”
有人骨埋葬的地方,就有可能出現磷火。
沈秋戟一直苦于找不到顧香娘的墳在哪里,現在跟著這些磷火,或許還能順路找到顧香娘的墳墓所在。
“不,這不是磷火。”沈秋戟皺起眉,神色也有幾分凝重,“這些是……真正的鬼火。”
“鬼火?!”顧絨失聲道。
“噓——過來躲著。”沈秋戟卻不再惦記著上山掘墳的事,拉著顧絨的手跑到山腳一棵銀杏樹底下,然后快速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在他們周邊擺出一個顧絨看不懂的陣法,再將手指壓上顧絨的唇,示意顧絨噤聲不語。
他話音才落,顧絨就看見墳山里漫起一陣莫名的白霧,白霧之中隱有人影攢動,還有些鐵鏈及地拖拽的聲音漸漸靠近。
顧絨還在怔愣間,就聽到沈秋戟的壓低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真有陰差過來了?”
下一瞬,那白霧便蔓延至墳山口,走在前面是兩個身穿官服,面色慘白的男人,身穿白服那人身量清瘦,口吐猩紅長舌,身穿黑服那人身寬體胖,神情悍惡,乃是黑白無常兩位陰差,正拖著一個被枷鎖鐵鏈束縛住手腳,身穿紅色旗袍的女鬼從白霧里走出。
那女人面龐之上并沒有五官,顧絨卻一眼認出她便是顧香娘。
先前他們在醫院時,沈秋戟還和顧絨說自己給陰差寫了信,講述覃城大學這邊后面的墳山上有惡鬼顧香娘作亂,要陰差過來將她抓回地府,只是陰差到底能不能收到沈秋戟的信并不好說。
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陰差果真收到了沈秋戟的信,此時便是來緝拿顧香娘的?
“不應該啊……”可瞧見真有陰差過來的沈秋戟話語里聽不出什么搞笑的情緒,反而還有些愕然。
黑白無常算是地府中官職較高的陰差了,雖說他們專緝厲鬼,可顧香娘作惡的程度,遠不至于能驚動這兩位陰差親自過來,顧香娘那種靠春.夢.魅.惑的稀爛貨色,一般來說只會來普通鬼差。
顧香娘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黑白無常過來親自緝拿的特殊之處?
如今仔細回憶,顧香娘當初引走顧絨生魂,還能凍住感惡紅線鈴一事本就值得深究,現在沈秋戟更是覺得這事就像眼前的白霧,層層重重,叫人看不清真相。
“走快些!冥王等著見你呢,可沒時間和你在這耗!”黑無常抓著一條鏈子,見顧香娘走得極慢,像是不甘愿就這般被帶走,就揚手往她身上抽了一鞭子。
顧香娘痛呼一聲,叫得哀婉凄涼,繼而悲泣,聽著叫人心憐。
可黑白無常對待這種在陽間作亂的惡鬼,向來沒什么好臉色,白無常沒跟著黑無常一起鞭打棒揍顧香娘,已經很善良了。
他還附和著黑無常的話道,陰笑道:“是得走快些,你竟敢私藏冥骨,可算是逮到你了!”
冥骨二字一出,沈秋戟額角便狠狠一跳,下意識地低頭朝顧絨望去。
可顧絨什么都不知道,還在津津有味的圍觀陰差抓鬼,尤其這鬼抓的還是和他有仇的顧香娘。
而顧香娘呢,她一聽白無常的話,哭得就更厲害了:“冤枉啊……兩位鬼差大人,我在墳山西,這冥骨在墳山東,怎會是我私藏的呢?”
白無常冷笑:“可你身上全是冥骨的陰氣,人贓俱獲,你還敢狡辯!”
黑無常脾氣暴躁,聞又抽了顧香娘一鞭子:“你有什么想辯解的,也等到下面再說。”
他這樣說,沈秋戟才發現白無常手上還抱著個透明的晶盒,盒子里裝著一小截像是指骨的玉白骨頭,正瑩瑩散出雪白的霜氣,看上去陰寒至極。
“……陰氣?”顧香娘微怔。
顧香娘知道這截骨頭。
這截骨頭來歷不明,大概在十幾年忽地墜到墳山東部,陰氣極重,靠近后可促鬼怪陰氣大漲。
但是她明知道它可促自己陰氣大漲,卻不敢靠近。
這座墳山原先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游魂的,可到了如今,卻只剩下她一個了,因為被這截玉白骨頭吸引過去的游魂,全都沒有再出現過。
她怕自己一旦也被吸引去了,就無法再回來。
這截骨頭,于它們這些鬼怪而,就是包裹著蜜糖的陷阱,半點沾不得。
現在白無常卻說這是冥骨,什么是冥骨她不懂,更何況她明明沒碰過這截冥骨,哪里知道自己是何時沾染上冥骨陰氣的?
她最近碰見過陰氣最重的人,便是那顏娉看上的一個青年。
所以顧香娘忽地大力地掙扎起:“是一個活人,這些陰氣是我從一個活人身上得到的!那人叫顧絨!就在前頭的大學里念書,他定然也私藏了冥骨,你們去見見他就知道了!”
白無常頓了下腳步:“顧絨?”
顧香娘忙不迭道:“對對對!就是他!”
顧香娘將顧絨名字道出的剎那,沈秋戟心臟便重重落了一拍,指尖被后怕的情緒浸得冰涼,尤其是在白無常于唇齒間,仔細咂摸顧絨名字之際,這種悚然感更是達到了巔峰。
他臨時擺出的匿息陣法也不知能有多少功效,沈秋戟繃緊了身體,腦海中思緒翻轉,在想倘若黑白無常真的聽信了顧香娘的話,要去覃城大學找顧絨見上一眼,他又要如何做。
還沒想出個可行之策,沈秋戟就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然后縱聲大笑道:“真是笑話!”
白無常也沒了耐心,就哭喪棒重重打了顧香娘一棍,捶得她幾乎矮了一寸,罵道:“活人怎么私藏冥骨,這東西活人就摸不著,你是在耍我們倆,還是在搞笑?快走!”
罵完后黑白無常收緊鎖鏈,加快腳步,拖著顧香娘往前頭飄去。
很快,他們的身影便被白霧包裹著消失在遠處,再也看不見蹤跡。
“我靠!走,我也要上去和你掘顧香娘的墳!”確認他們真的走了后,顧絨大罵一聲,卷著袖子道,“什么玩意啊,她自己害人被抓就算了,還想把我也扯下水!那什么骨頭我根本就沒見過啊。”
沈秋戟沒抱緊顧絨,讓他從自己懷里溜了出去,還踏出了匿息陣。
沈秋戟神色大凜,緊緊握住顧絨的手腕,等了須臾后發現黑白無常也沒回來,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而顧絨則望著墳山,疑惑地和沈秋戟說:“沈秋戟,山上剛才那些鬼火沒了。”
“鬼火也不盡然全是磷火產生的。”沈秋戟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可他面上還得保持平靜,給顧絨解釋那些鬼火的來歷,“有些時候陰差緝鬼,怕嚇著路邊的人,便會提前放出鬼火,嚇退凡人。這樣的鬼火,不會點燃陽間事物,也不會傷人,在陰差走后就會消失。”
難怪墳山上那么多干枯的蘆葦桿,鬼火在期間盤旋飄蕩也沒引起山林火災。
“原來是這樣。”顧絨聽懂了些,卻還有別的不解之處,“那我在醫院外面看到的那團呢?”
沈秋戟也不清楚,不好妄下斷:“應該就是普通磷火。”
“真的嗎?”顧絨瞧了沈秋戟一眼,隨后給自己找了個解釋,“醫院每天都很很多病人去世,應該當時也是有鬼差在引魂吧。”
再說顧絨現在對鬼火磷火的興趣不大,他就想去掘顧香娘的墳。
可沈秋戟卻攔住了他:“不用去了,顧香娘已被陰差抓走,她害了普通人,肯定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我們現在去掘她的墳也無用了。”
“那我還沒報仇呢。”顧絨頗有些不甘心。
沈秋戟使出必殺技道:“山上有泥,很臟,你媽媽你要你少玩泥巴。”
“那不去了。”顧絨一秒放棄,隨后他還眼巴巴地望著沈秋戟,眼底滿是欽佩,“沈秋戟你真厲害,連黑白無常都能請來,我這輩子鬼見了那么多,陰差卻只見了這么一次,我看你天賦也挺高的啊,為什么你七叔會說你天賦不高呢?”
“我那是謙虛,低調。”沈秋戟僵硬地扯出一個笑,佯裝若無其事地和顧絨聊天。
顧絨不清楚自己五歲時死過一回的事,他知道了,就不得不多想了。
沈秋戟覺著,黑白無常根本不是被他的信招過來的,而是為了那截玉白指骨,他們到了墳山后,又撞見一個犯下惡行,且沾染著冥骨陰氣的顧香娘,就順手一起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