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聽沈秋戟這么說,也轉身兩步做三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所以走過幾步路后,楊老師就看到了那個小斷崖。
斷崖旁的泥土里還插著幾截木柴,形狀和大小都與陳港黃嘉慎手里抱的一模一樣。
“還真是。”楊老師奇怪的喃喃,“怎么剛剛一直都看不到呢?”
小斷崖并不高,就一米不到的高度,與其說是斷崖,其實叫做小土坡更貼切些。
然而不管它到底是斷崖還是土坡,它的地形模樣都和周圍雖然呈下降趨勢的平地長得不一樣——尤其是只七八步遠的距離,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特別。
但不論是楊老師還是陳港或者黃嘉慎,在沈秋戟出聲說話之前,他們三人于這樣近的距離內都沒有看到它的存在。
就像是被鬼遮住了眼睛似的。
陳港和黃嘉慎聽著楊老師的喃喃自語齊齊咽了口唾沫,沒敢說出他們剛剛真的看到楊老師被鬼遮住了眼睛的一幕。
更重要的是,不僅楊老師沒有看到,他們剛才也一直沒有看到,難道被鬼遮住眼睛的不止是楊老師嗎?
陳港和黃嘉慎不敢深想,現在既然找到小斷崖了,那他們的當務之急就是將棺材板還回去,于是兩人趕緊快步走到小斷崖旁邊,把手上的棺材板放回原位。
可是這樣做就夠了嗎?
跟著沈秋戟一起來的道長在這時忽然開口,為兩人解困:“今日道觀中事情多,我明日會和幾位師兄弟過來,為這孩子重新建墓立碑。”
有著道長這句承諾陳港和黃嘉慎就安心多了,他們倆雙手合十朝棺材板所在的地方鞠了三次躬,然后跟在楊老師和道長身后往回走。
沈秋戟是隊伍的最后一人,邁步離開前他垂下眼眸靜靜的望著小斷崖四周的腳印,這些腳印沒人注意,不過沈秋戟一眼就看出了腳印的怪異之處——這些腳印分布在小斷崖附近,呈圓環狀,就好像曾經有幾個人繞著小斷崖一直在繞圈走路似的。
毫無疑問,那三人肯定是陳港、黃嘉慎和楊老師。
他們其實早就走到了小斷崖所在的位置,但出于某些原因,他們看不到小斷崖,反而一直繞著小斷崖繞圈打轉。
因此沈秋戟走出沒兩步,就伸手從口袋里摸出兩片柳葉往眼皮上一擦,開了陰陽眼停住步伐狀似不經意地瞥了眼身后的小斷崖。
那里趴著一個胖嘟嘟的鬼嬰,從小斷崖處探出半個青白色布滿尸斑身體,衣不蔽體,身上只穿著個破破爛爛的紅肚兜,眼瞳是全黑的,可見死前怨氣極深,這樣的鬼嬰往往陰氣極重,殺人不眨眼,起碼沈秋戟跟著他七叔學習那幾年見到的幾個鬼嬰都是如此。
可是這一個鬼嬰雖然怨氣不淺,但膽子似乎很小,怯怯弱弱的,見自己偷看被沈秋戟發現了還縮著脖頸立馬躲了回去,幾秒后又偷偷探出半個小腦袋,見沈秋戟還在原地盯著她瞧更慫了,徹底藏回去不露臉了。
沈秋戟對鬼魂向來沒什么憐憫之心,在和顧絨相熟之前,那些遇到他的鬼沒有一個能繼續存于世間,他都是直接殺了了事。
等遇見顧絨之后,礙于門訓,他又不好直接出手破壞門規,先前便一直裝得低調,現在沈秋戟也不知道這個鬼嬰是因為天性如此,還是知曉他的厲害才懼怕自己,不過此刻顧絨不在,周圍也沒什么人,他完全可以出手直接宰了這個小鬼嬰。
于是沈秋戟又回頭走到小斷崖旁。
躲在小斷崖下的鬼嬰察覺自己的身體被陰影籠罩住了,凍得青紫的嘴唇顫著剛要嚎哭,瞧見沈秋戟皺了皺眉便趕緊抿緊雙唇,伸著小手揪了一把土往自己身上撒,看樣子像是想埋了自己。
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還有幾分像顧絨。
想起顧絨,沈秋戟眸里的冷漠頓然散開——青年縱然怕鬼,可是碰到曾經對他使過惡作劇金童玉女,青年最終還是選擇給了那兩只小鬼一把可以蔽日的傘。
所以這一剎,沈秋戟忽然想起了七叔教導他時曾溫聲說的話:以殺去殺,雖殺可也,但這不是你該走的路,休休有容,庸庸有度,才是君子所為。
彼時沈秋戟只直說:他不做君子,他們這一門也沒人是君子,見鬼不必多說,直接殺了便是。
七叔當時被他氣得連咳三口血,沈秋戟也依舊不改初心。
七叔無奈,才將感惡紅線鈴交予沈秋戟,說他日后除鬼時,可先聽聽鈴鐺響不響,不響就放了吧。但這鈴鐺沈秋戟懶得用,他認為善惡需以心才能辨認,一根紅線鈴鐺有什么用?就一直放在家里生灰。
縱然近日拿出,初衷也只是為了保護顧絨。
不過現在沈秋戟卻覺得,他可以不需要“有容”,他“有絨”就行了,這樣的話,他倒是也愿意發一回善心——做做情侶好事。
想起這鬼嬰到底只是讓楊老師、陳港和黃嘉慎兜圈,沒干其他壞事,生前又死得那樣凄慘,所以沈秋戟掏出紙筆,飛速畫了一套小孩子的穿額衣裙鞋襪,丟給鬼嬰。
“別再搗亂了。”
留下這句話后,沈秋戟離開小斷崖追上楊老師一行人。
十分鐘不到,他們五個人就都回到了后山,蘇老師問起經過楊老師就說沒事,棺材板也還回去了,讓大家放心。陳港和黃嘉慎心里有千般可怕的猜想,但畢竟是自己拿了人家棺材板在先,也不敢多說什么,拿了飯團就飛奔進水官廟,打算等會多捐些錢請水官保佑他們。
這下子有六個學生縮在水官廟里還沒出來。
沈秋戟回來后也把小斷崖那邊的事和顧絨簡單的解釋了遍,顧絨聽完后忍不住嘆氣:“感覺我害人不淺啊。”
“別多想,這六個人見鬼和你沒半點關系。”沈秋戟嗤了一聲說,“玩那樣邪門的招鬼游戲,要不是因為你在,連帶著我也在,她們昨晚就死了。”
顧絨仔細一琢磨,覺得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因為丁曼果和唐思思就愛玩招鬼游戲,不親眼見見邪她們哪里會嘗到教訓呢?而且如果不是她們玩招鬼游戲,月亮灣酒店也不會斷電,他那晚如果被白裙女人直接嚇死了,丁曼果和唐思思還要負責呢。
下元節在下午兩點正式開始,一共持續兩個小時,大家跟著村民和道長的指示有模有樣的拜過水官,上了香后,又聽著觀主講了一會經,下元節便差不多到了尾聲。
期間丁曼果、秦雨和陳港等人虔誠的模樣讓蘇老師有點擔心他們真的要留在煥山水官廟出家當道士。
好在下山時他們幾個溜得比誰都快,蘇老師又放心了。
下山的路上他們依然要路過那些野墳,幾個女生們聽完蘇紅釉講述這些野墳的來歷,心中只覺得被葬在這里的人可憐,對野墳倒也沒那么害怕了。
而顧絨也依舊能夠看到坐在野墳上的女鬼們,只不過他也注意到,這些女鬼身上的原本破舊的衣服都已經煥然一新——看款式很像是蘇紅釉在山頂燒給她們的那些紙衣。
顧絨雖然不是女人,但人類的共情能力的是互通的。
因此再被女鬼們注視時他不覺得恐怖,反而抱著和蘇紅釉同樣的愿望,期望她們的親人能夠為她們遷墳,離開這片土地。
正這般想著,顧絨忽然感覺到沈秋戟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手。
男人的手掌寬厚溫熱,有些濕,似乎是手心出了汗,那股熱意順著兩人交握相貼的指尖和掌心在血管中流淌,最后再心臟中匯聚時像是一張網將顧絨捕獲,叫顧絨的心臟驀地落了一拍,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掙扎,而是下意識抬頭看向身邊的沈秋戟。
“又看到她們了?”沈秋戟一貫低啞聲音被傍晚風輕輕送至顧絨耳畔,“別怕。”
所以牽住他的手是怕他害怕?
顧絨有些怔愣,他想告訴沈秋戟他沒害怕,感惡紅線鈴沒有響,證明野墳上的那些女鬼都沒惡意。
可顧絨什么都沒說。
他已經逐漸分不清,他“呯呯”的心跳到底是因為生命的需要,還是心動的提示。
從山頂到山腳又花了半個多小時,到山腳時天還沒黑,蘇紅釉就過來問大家要不要去泡溫泉,溫泉池離煥山很近,而下元節結束后也有去泡溫泉的傳統,說是這樣可以洗去一身污穢。
加之因為他們住在月亮灣酒店有免費溫泉套票的緣故,套票中包含了大巴接送,又聽說溫泉那邊有燒烤和很多好吃的,所以幾乎全班同學都說要去,撞邪的丁曼果、唐思思秦雨和陳港幾個人其實是不想去的,但要他們六個一起回到月亮灣待著,他們又不敢,覺得還是和同學們老師們待在一起安全些。
月亮灣租的大巴還挺大,蘇紅釉只叫了兩輛車過來就給每個同學分好了座位。
蘇紅釉坐在第一輛大巴上,楊老師和蘇老師陪著剩下的同學坐在第二輛大巴上。
結果第一輛大巴啟程后沒多久,坐在車上的顧絨就暗喊一聲“壞了”。
“怎么了?”沈秋戟也壓低聲音和顧絨講悄悄話。
顧絨張了張唇,想要說什么,可又很快抿住,沉默幾秒后才蹙眉細聲說:“我怕說了不吉利。”
沈秋戟挑眉,一語道破說:“我看你是覺得這輛車不吉利。”
“沒辦法。”顧絨見藏不住了,也沒否認,只是嘆著氣,“算了,上都上了,先坐著再說吧,萬一沒不吉利的事發生呢?”
沈秋戟:“自信點,我的絨寶不該如此自卑。”
顧絨:“……”
當然,覺得這輛車不吉利的人除了顧絨,還有秦雨,因為她看到蘇紅釉在最后竟然也上了這輛車,那一刻她就有些后悔了,如果知道蘇紅釉要坐這輛大巴,她說什么也不會坐這輛車。
畢竟她在山上時,是曾經看到蘇紅釉身邊跟著兩個鬼的,一黑一白,頗有些黑白無常的意味。
黑衣男鬼都還好了,那個沒有眼珠的白裙女鬼才是真的駭人。
這樣想著,秦雨眉頭皺得越發緊,她不想看去看坐在前方座位上的蘇紅釉,轉頭看向路邊的風景,結果秦雨卻看到路邊有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在伸手攔車。
那女人穿著雪白的吊帶裙,黑色的長發在風中輕飄,瞅見這道熟悉的身影,秦雨倒吸一口涼氣,馬上去推身邊的段月:“段月,你有看到路邊有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在伸手攔車嗎?”
頓了頓話音,秦雨怕段月看的不仔細又補充道:“她沒有眼珠。”
段月因為之前一句想見鬼的戲真見了鬼,現在膽子幾乎一戳就破,被秦雨問了這樣奇怪的問題后嚇得也趕緊看向窗外,然后帶著哭腔回答秦雨:“沒有……”
她看到了還好,那還能證明那個女人或許就是路邊攔車的人,可是段月看不到,那秦雨看到的白裙女人到底是什么就值得人深思了。
而段月說完話后,秦雨又再一次看到了那個白裙女人在前方招手攔車,這次外面的風好像更大了些,秦雨也趁著夜色并且完全降臨,看見晚風吹起的黑色發絲拂過了她沒有眼珠血淋淋的眼眶。
——的確是跟在蘇紅釉身后的那個白裙女鬼。
坐在她身邊的段月吞了吞口水,顫著聲也告訴她:“我看見了……你說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