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絨昨晚以為,月亮灣只有五六七層是住著客人的,底下的二三四層可能沒人住,或者說——住的不是人。
但是今天他們在一樓大廳集合時,顧絨卻發現有許多客人竟然真的是從二三四層下來的,除了下樓的人,也有不少人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乘坐電梯往二三四層去。
不過他們都是直接上樓進電梯,沒有人去前臺辦理入住手續。
而且二三四層進出的總的人數加起來竟然也不比他們三個班的人少。
他和沈秋戟下樓的時候,就碰到一對從三層出來,要和他們一起下樓的男女。
女人進電梯前還在和身邊的男人說著話:“今天來的早,等會還能去水官廟上香求簽。”
“是的。”男人頷首,“希望能求個好點的簽文。”
短暫的兩句話后,他們像是顧忌著電梯里還有其他人,就沒再進行交流了,臉上戴有口罩不夠,還低下頭背過身,似乎很警惕其他人看到他們的臉。
出了電梯他們也不和顧絨沈秋戟一塊走,而是往與他們相反的方向去——從后門離開月亮灣了。
因此顧絨還特地觀察了下,終于發現了規律——住在五六七層的客人,基本上都是走大廳從前門離開的;而住在二三四層的客人,他們無一例外都只走后門。
還真有謝梓晗和陳晉說的怕被人發現他們行蹤的感覺。
見自己周圍還有其他同學也在,顧絨就微微抬高了聲音,佯裝疑惑道:“這些客人好奇怪啊,他們為什么只走后門呢?”
班長車舸聽見后就接話道:“你都說了是走后門,那肯定就是過來這里偷偷開房不想被人發現唄。”
顧絨也知道是這個道理,他會這么問不過是想試探一下這些人是不是只有自己和沈秋戟能夠看到,既然車舸也說他見到了,那這些客人應該都是人。
可是他們住在月亮灣二三四層晚上不開燈的行徑也太奇怪了吧?難道他們真是晚上八點就睡覺了嗎?
顧絨百思不得其解,他和沈秋戟拐過走廊,走到大廳就發現路笑雩滿臉菜色坐在前臺處,神情復雜地盯著柜子上的一盤桃酥。
蘇紅釉在柜子后,正拿著紙巾在擦糕點碎屑,昨晚顧絨坐在電梯里看見了黑衣男人也在,不過很快就轉身去了前臺后的房間——那里是保安值班室。
莫非這個男人真是保安?
路笑雩幫著蘇紅釉擦干凈桌上的糕點后就走了,去前門口和謝梓晗和陳晉匯合。
顧絨和沈秋戟才走到他們身邊,就聽見陳晉在痛心疾首的教育路笑雩:“路笑雩,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人家蘇紅釉都說了她已經結婚了,你居然還想去泡她?我先警告你啊,你但凡敢真的做三,我就和你絕交。”
“我哪有做三?”路笑雩無奈道,趕緊自證清白,“昨晚我不是去買燒烤了嗎?那燒烤攤子就在車站門口,燒烤攤老板說他在這賣了快二十年的烤肉了,我就和他打聽了些蘇紅釉的事,結果他告訴我蘇紅釉根本就沒結過婚。”
“你不會是在無中生燒烤攤老板吧?”陳晉將信將疑道,還不忘再叮囑一遍路笑雩,“只要你不做三,我們就還是好朋友。”
“當然不是啊,不信你今晚也出來問那個燒烤攤老板。”路笑雩拍著胸脯保證,就差沒對天發誓了,“蘇紅釉手上都沒戴著婚戒,她怎么可能結婚啊?燒烤攤老板說她七年前是有過一個男朋友,時她和他男朋友都要結婚了,結果她男朋友后來和她閨蜜私奔了,從此音信全無,她那閨蜜還是個啞巴,燒烤攤老板說蘇紅釉好慘的,那么漂亮,搞不懂她男朋友為什么要跟一個啞巴私奔,所以她一直到現在都沒結婚。”
謝梓晗拉拉陳晉的袖子說:“我覺得路笑雩說的有道理,要是真結婚了肯定會戴婚戒。”
陳晉點點頭,向路笑雩道歉:“抱歉啊笑雩,是我誤會你了,蘇紅釉應該是沒看上你,所以才會說這樣的話拒絕你。”
路笑雩:“……”
你他媽還不如不道歉。
謝梓晗聽著想笑,幫著路笑雩說話:“也可能是蘇紅釉受了情傷,從此就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呢?”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陳晉對謝梓晗千依百順,不管他說什么陳晉都覺得是對的。
單身的路笑雩再一次被他們兩人打擊到了,轉了個身看見從正門里出來的顧絨和沈秋戟就瞪大眼睛,趕忙去找自己的室友,就怕自己在一個不小心被強塞狗糧。
而蘇老師和楊老師清點完人數,確定所有學生都在后,就讓大家跟在上煥山的隊伍中,慢慢往水官廟去。
顧絨他們走在隊伍的后面些,出門時瞧見喜喪那戶人家也在收拾門口的東西,本該和老太太一起燒化離開的金童玉女不知為何仍然在喜喪阿婆家門口陰處待著,不過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并看不到它們,知道煥山村過下元節要封村后,顧絨就明白阿婆的喜喪為什么辦的那樣急了,可能是擔心村門封了就沒法把棺材運出煥山吧。
雖然不知道這一對金童玉女為什么還在,但顧絨一出月亮灣,那兩個紙人似乎就發現他了,圓溜溜的黑豆眼齊刷刷朝他看來。
玉女大概著實傷心,見了顧絨就想落淚,伸手想去抹眼淚,結果一抬手發現自己手早就斷了后更加傷心欲絕,恰好這時正值上午,村里頭的陽光越來越烈,能容納它們兩人躲涼的陰處也也來越小,而喜喪阿婆家因為有門神,它們又無法進屋,就只能抱著縮在一塊,瞧上去可憐巴巴的。
但是顧絨不知道為什么,他瞧著這一幕卻覺得有些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來。
金童玉女瞧見他在陽光下樂,連嘴巴都癟成了波浪線,模樣滑稽又委屈,完全沒有喜喪當日那威風凜凜的鬼樣了。
“這倒是稀奇,老夫人都下葬了,它們居然一直沒有消失。”沈秋戟見顧絨笑,便附到他耳邊輕聲說,“那兩個紙人好像成靈了。”
顧絨不懂,詢問沈秋戟道:“什么是成靈?”
“精、靈、鬼、怪,成精你聽得懂,成靈你就不懂了?大致上都是一個意思,得了天地之靈氣或是日月精華,再或者身邊有什么極陰之物,得了些陰氣都能稱靈。”顧絨給他解釋說,“感惡紅線鈴沒響,它們沒惡意。這兩個紙人還可以,喜喪那戶人家陰德好,這倆紙人成靈了也沒學壞,不過畢竟是邪物,也不知道它們能不能夠一直不學壞。”
“這兩個小崽干過壞事呢。”顧絨還記著喜喪沖煞時它們制造出那個把他推進棺材的嚇人幻覺呢,他可記仇了。
不過金童玉女后來和他道歉了,想來它們也是因為很喜歡阿婆,怕阿婆上路時被顧絨沖撞到才會干壞事的。顧絨是記仇,但是在得到有足夠誠意的道歉后,他也會選擇原諒。
“沈秋戟,你會畫假手嗎?再畫兩把大雨傘。”顧絨仰起頭,望著沈秋戟問道。
沈秋戟聞挑了挑眉梢,眼底有些訝然之色,因為他猜到了顧絨要做什么。
于是兩分鐘后,一只假手和兩把大雨傘便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被沈秋戟扔到了喜喪阿婆家門口的樹蔭下——顧絨還是怕這兩個紙人,沒敢跟著塞進去過去,就央著沈秋戟代替他去。
金童玉女撿了雨傘和假手,欣喜地笑起,玉女戴好假肢和金童一起撐開雨傘跑進陽光中,最后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村門的方向。
顧絨瞧著它們跑遠,還嘖嘖感慨著說:“金童曬黑了都沒那么可愛了,我們要不要再給它畫罐美白香香?或許抹了就能變白。”
“人家都跑遠了你才想起。”沈秋戟聽著好笑,也不知道是誰害怕金童玉女不敢和他一塊過去送傘呢,“況且你真覺得它們兩個看著可愛嗎?”
“白天還是勉強可愛的,尤其是在陽光下被曬得吱哇鬼叫的時候最可愛。”顧絨沉思幾秒,沉重道,“但是到了晚上這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沈秋戟:“……”
因為給金童玉女送傘這件事,他們耽誤了些路程,等再跟上去的時候就已經走到了隊伍的末尾。
蘇紅釉出門前身上又是背又是提帶著好多東西,誰知她走的是最快的,去寫生的學生隊伍還沒上山她就已經沒了影子,像是根本沒說過要給他們做向導的話。
秦雨、丁曼果和唐思思等人和另外幾個比較眼生的男生卻在末尾,丁曼果和唐思思是因為昨晚被沈秋戟那一腳踹得腰酸背痛才走得慢,本來她們是可以請假不來的,但是她們現在要跟著人群才有安全感,還要去水官廟祈福希望鏡仙別跟著她們就執意要來,秦雨刀子嘴豆腐心,留在隊伍后面幫她們提包,分輕一點兩人的負擔。
上山的路上,顧絨注意到山路的道路兩邊樹林里有好多形狀隆起,呈灰色狀或是土黃色的小山包包,就瞇了瞇眼睛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但是山腳方向的樹林茂密,那些山包又在密林中,他看不太清。
他只隱約看到那些山包上或站或坐著幾個人,看身上穿的衣服和披著扎在腦后的頭發,她們應該是女人,有幾個女人手里還抱著仍在襁褓中的小孩,手中捏著塊餅在吃。
于是顧絨就問沈秋戟:“沈秋戟,那些山包包是什么啊?”
“那是——”
沈秋戟剛開口說了兩個字,走在他們前面的昨晚被鏡仙事件嚇到的丁曼果和唐思思就大喊一聲,緊緊地抱在一起,大呼小叫地問身邊的人:“怎么回事啊?這里怎么會有那么多墳包?”
“——墳包。”沈秋戟也把話說完了。
顧絨:“……”
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因為沈秋戟回答完之后,顧絨就在路邊看到了幾個距離山路更近也更大的墳包。
一個墳包上坐著甚至不止一個女人,有好幾個女人坐在一塊分吃一只烤雞,身上的衣服有些破舊,手里還抱著嗷嗷唧唧哼哭的小孩,被女人哄了幾句才安靜下來。
而她們所坐的墳包前立有灰色的墓碑,墓碑前放著烤雞米飯桃酥和瓜果,都是很明顯的祭品。
這些女人是什么,她們吃的是什么,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她們目光平靜的望著山路上行走的路人,其中一個女人的雙目甚至對上了顧絨的視線,她像是察覺到顧絨能夠看見自己,還偏偏了腦袋,眼里多了幾分好奇。
顧絨見狀不敢再看,立馬低下頭死死抱住了沈秋戟胳膊,手指直戳他的腰,問他道:“沈秋戟,你能看見嗎?”
“看見什么?”沈秋戟反問他,“墳包嗎?我看到了。”
顧絨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那墳包上呢?你能不能看到有人坐在上面在吃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