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哪去了,我是那種人嗎?我也是要來增進畫技的好吧?”沈秋戟一連三問以表示自己的決心。
他們兩人拉扯間沒注意聽事主摔碎喪盆的聲音,等到注意時,事主的孝子賢孫們已經兩人并排跪在地上,成長長一串延伸到廣場之外了,而八人抬著厚重的棺材自屋里頭出來,從跪在地上這些人的頭頂上過去。
路笑雩又來拍顧絨的肩膀,問他道:“顧絨顧絨,那這呢?這又是在干什么?”
顧絨也看不懂,他了解的白事和喜喪流程里并沒有這一項,搖了搖頭如實說:“我也不知道。”
“這是在出殯,子子孫孫跪在地上,鋪出一條通天路,送祖母去往極樂之界。”沈秋戟聽著他們兩人對話輕嗤,徐聲說。
“已經出殯了?”顧絨聽完沈秋戟的話眼底也浮出惑色,“不該啊……怎么就開始出殯了呢?”
他們中午時就來了一趟車站,要進入村莊深處就一定會經過長街。而那會兒事主家里還沒掛起白布,結果下午回來到這時竟然都已經開始出殯了,速度之快和其他喜喪白事完全不一樣,叫人困惑不已。
然而不等顧絨深思,他就聽見事主門口那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沙啞拉長的呼喊聲:“老夫人上路嘍——凡相沖、相害、相刑者皆背身回避啊——”
相沖、相害、相刑皆是指和老夫人屬相相克的人,這類人最好不要來參加喪事,如果非要來,出殯時也得背過身回避,否則就有可能沖煞,不過說起來,老夫人屬什么呢?
路笑雩的聲音夾雜在中年男人的呼喊聲中,因為站的近,顧絨也聽的清他在嘀咕什么:“喜喪真是好特別啊,他們送老夫人上路都笑著這么開心,還有最前頭的那個老人,他怎么還穿紅鞋紅褂啊?萬白叢中一點紅,他還笑得這么開心,感覺像是抬坐在花轎上的年輕大姑娘出閨,而他就是那個新郎。”
“你又亂說些什么了?”陳晉趕忙教訓他,“哪有穿紅褂的老人?”
謝梓晗卻沒站在他對象那邊,而是幫著路笑雩說話:“不是啊阿晉,我也看到了,真的誒,他還抱拳給路上的人打招呼,就好像棺材里躺著老夫人是他媳婦,他要帶媳婦回家,顧絨,這合規矩嗎?”
謝梓晗和路笑雩想不通,又來問顧絨。
彼時顧絨垂著眼睛在想相沖、相害、相刑的事,他眼睛里瞥見的都是送葬人群的黑色皮鞋或是沾灰的黑布些,完全沒瞧見路笑雩說的那個穿紅布鞋的老太爺,此刻又聽見謝梓晗問他話,就抬頭朝送葬人群瞧了一眼。
這一抬眼,顧絨就對上了數十雙甚至數百雙直勾勾又目眥欲裂死死瞪著他的眼睛。
那些披麻戴孝的事主家人停下了送棺的動作,雙目盡布血絲,眼眶通紅,像是看什么大仇人一般,陰鷙的眼神宛如利箭射向顧絨,如果說這些人目光只讓顧絨覺得脊背發涼,寒戰兢兢,那么陪在棺材旁那對紙扎的金童玉女,則叫顧毛骨悚然,渾身抖顫。
因為那對金童玉女原是紙扎的假人,無法動彈,此刻卻像是活生生的人般身體不動,脖頸輕轉,就這樣扭過頭來,用墨筆畫出的一雙黑豆眼也“瞧著”顧絨。
顧絨的心臟像是被這些視線凝成的大手握住了心臟,每次跳動都覺得沁冷艱難,他小小往后退了兩步,可注視著他的視線卻未曾減少,反而變得更多了——那是來自棺材底下,跪在地上的事主家人,他們也不抬頭,只是掀著眼皮望人,隨即四肢及地窸窸窣窣快速爬到顧絨腳邊,一伸手攥住他的腳踝,嘶氣厲聲大喝:“老夫人上路,你怎敢對她不敬——!”
“我沒有……”
顧絨艱難的顫著唇說話,出口的聲音卻細弱蚊吶就連自己都難以聽清,因為另有紙張摩挲揉皺又被展開的聲音響在他身后,壓過了他解釋的聲音,隨后兩道稚嫩空靈,卻又詭異萬分的童音出現,來自那對紙扎的金童玉女:“老夫人上路,你怎敢對她不敬——!”
說完金童玉女的小手便一左一右重重拍著他的肩膀,再一拍他的頭頂,最后一推他的后脊,以一種紙扎的假人完全不可能迸發出的力道將顧絨推向棺材。
應當已經合上的棺材此刻棺口大開,黑洞洞的好似吃人淵口。
再往里頭深望,里面哪還有什么老夫人,棺槨里空蕩蕩的,只有他才是那個入棺之人。
顧絨睜大眼睛幾乎要窒息過去,就在入棺的前一剎他的手腕被人重重捏了一把,刺痛的感覺喚回顧絨的神志,他身體下墜的動作止不住,卻跌落進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他的下巴搭在男人的肩膀上,耳邊是沈秋戟熟悉低沉的嗓音:“快拔根頭發扔掉,我不能幫你,你自己拔,記住頭發不要拔斷,要齊根揪下,扔遠點。”
顧絨腿軟身虛,雙腳踩在地上也有種如置云端的不真實感,即使手抖得不像話,連拔下一根頭發的力氣都沒有,連連深吸三口氣才感覺回到了陽間,齊根揪掉一根頭發扔到稍遠些的地方。
他還靠在沈秋戟的身上,面朝月亮灣酒店,背對送棺人群,被沈秋戟抱著才沒有滑跪到地上,顫著聲問:“……我怎么了?”
沈秋戟告訴他:“你沖煞了。”
“老夫人上路嘍——凡相沖、相害、相刑者皆背身回避啊——”中年男人拉長的嗓音還在一聲聲呼喊著。
沈秋戟繼續和他說:“老夫人應該是屬雞,花圈上有只彩羽金雞,棺前也是金雞引路。”
屬雞者,相沖者為兔,相害者為狗,相刑者為雞。
“……我哪里知道,我以為就是普通的花圈,再說引路的不都是金雞嗎?”顧絨壓著哭腔,聲音慘兮兮地說。
別說是顧絨,沈秋戟也沒參加過喪事,普通白事出殯時需有金雞引路,他看到雞也沒多想,誰料到這個村白事風俗還有些特殊,居然是屬相引路。
沈秋戟屬虎,如果他猜的沒錯,陳晉應該和他一樣都是屬虎的,和屬雞相沒什么干系,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而路笑雩和謝梓晗說他們都看到了穿紅褂紅鞋的老太爺,那是看到了幻象,不過是好的幻想,如果他沒猜錯,他們倆肯定是牛、龍、蛇與屬雞者相吉的人。
唯獨顧絨這個屬相相沖者慘,他沒有背身回避,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被嚇成這樣。
顧絨身邊邪門事果然一樁連一樁。
沈秋戟深吸一口氣,撫著顧絨的脊背安慰他道:“這個村風俗有些特殊,棺材頭頂過,子孫棺下跪這種習俗我也就在南疆見過,沒想到這里也有。那個老人這些話應該就是在提醒告訴圍觀游客們,村里面屬兔、狗、雞的人,應該在事主去報喪時就已經被提醒過了,都不會來圍觀喪事。”
顧絨他現在背對送葬人群,又躲在沈秋戟熱烘烘的懷里倒是沒剛剛那么害怕了,卻還是吸著鼻子忍淚說不出話,眼前水霧泛起,透過這層朦朧的水霧,顧絨又看見此刻他面對的月亮灣酒店有好幾扇窗戶被打開了,像是酒店里的人聽到了喜喪的動靜也開窗瞧熱鬧。
不過只有兩扇窗戶前站了人,一扇窗戶后站著個白裙衣服的女人,另外一扇窗戶后站在一名黑衣男人和一名紅衣女人。
顧絨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的水霧便凝成淚,他現在對被人注視的視線很敏.感,就用手擦了擦眼角嚇出的生理淚花。
再去看月亮灣酒店,那些打開的窗戶還是打開的,不過黑衣男人和白裙女人都消失了,只有紅衣女人還瞧著這里,兩指間夾著根煙,斜倚著窗戶吞.云吐霧。
直到送葬人群消失在廣場外,陳晉路笑雩謝梓晗三人還是沒爭論出紅褂紅鞋的老太爺在不在,這種情況下沈秋戟也不好告訴他們那是見了鬼,按紅褂紅鞋的老太爺應該就是老夫人的丈夫,來陪她一塊走的。
謝梓晗看完熱鬧發現顧絨臉色蒼白虛弱無力地靠在沈秋戟懷中,關心地問了句道:“顧絨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他暈車。”沈秋戟隨便扯了個借口。
“那我們就回宿舍吧,基地食堂差不多也要開飯了,我們明天再過來。”陳晉見狀就提議,“只不過還要坐大巴回去,顧絨有罪受了。”
“……回去躺躺就好了。”顧絨對這個提議求之不得,聞應了一聲,被沈秋戟半扶半抱的攙上大巴載回別墅基地。
作者有話要說:說一下文里出現的幾個橋段:
1.月亮灣是我家機場外面的一個酒店,它的樣子就和我描寫的樣子一樣,不過不是在車站外面,而是機場外,我很小的時候就不明白這個酒店造型獨特,地理位置又好,可為什么看上去總是陰森沉沉的樣子,好像沒什么人去住,每次看到總會腦補些東西……算是我的童年陰影了,文中所有情景都是我亂編的,可惜當初沒拍照留下樣子,不然可以拍照給大家看看,現在那個酒店包括附近建筑現在都拆了,改建造成三座佛塔了,如果佛塔你們想看等我回家也可以拍給你們看看。
2.喜喪這個我現在住的地方前不久去了一位老夫人,就是喜喪,她兒子放蹦迪的音樂放了兩三天,放到晚上十二點一點才停,但是喜喪嘛,要賀著老太天高高興興的走……文中情節也是我編的,和現實無關。
3.拔頭發辟邪這個也是我家這邊的,出處不可考,僅供參考,所以以前高中我晚上走夜路回家天天拔頭發,可能因為這樣我就禿了吧……唉。
4.棺材頭頂過,子孫棺下跪這個是我外祖母去世時我經歷的,外公外婆說是可以送祖母好好上路,不知道有沒有別的什么寓意,我問了下基友們說她們那沒有這種習俗,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文中涉及是我亂編的,如果有知道真正寓意的寶貝可以留告訴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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