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倒有幾日不曾見過宋勉了,他在亭子里頭讀書,石桂身上沒差事,往靜中觀里送冰又是在午間,來來回回許多次,就是沒見過宋勉在亭里讀書的身影。
這會兒看見了,笑盈盈招呼一聲:“請堂少爺的安。”
幽篁里已經大不相同,竹林小徑邊設著石桌石凳子,還設了一個大水缸,里頭養了活魚,一尾尾紅錦鯉搖著綢緞似的大尾巴,天兒涼時還伸一伸頭,天一熱就都沉在水底,一動都不動彈了。
院子靠著抄手游廊邊還搭起了紫藤架子,這個天兒,太陽把紫藤枝葉都曬得蔫了,倒還是蒼竹似能引風來,坐在竹下有些涼風。
石桌上頭擺了一個燒彩瓷海棠攢心盒,里頭擺著涼糕棗糕蕓豆卷兒,桌上還有兩杯清茶,還冒著熱氣,宋勉坐在桌邊,顯著是在等人的模樣。
竹葉就落在他衣裳上,靦腆笑一笑,皮子都紅了,石桂一看,他身上這一件是宋蔭堂的舊衣裳,宋蔭堂算是兄長,宋勉穿他的舊衣也沒甚個可說道的,可宋勉是個拿人半塊點心也要還上一塊的人,怎么會收宋蔭堂的舊衣。
她心里覺著古怪,面上自不露出來,心里又替宋勉高興,宋勉確是有真才學的,連宋敬堂都肯誠心相教,何況宋勉,宋勉同他交好,總能多學上些。
宋勉沖著石桂點點頭,看她手里拎著食盒子:“堂兄才回來,正在里頭更衣,你且等等罷。”宋蔭堂從文淵閣當值回來,文官還能坐轎子,總比武官這大熱的天兒還得騎在馬上要好受得多,可坐在轎里也還是汗濕重衣,回來了先換過衣裳,擦過身子,這才干爽坐下吃一盞茶。
宋勉還當石桂是當著差來的,葉氏那兒送來的點心香糖給宋蔭堂下了值吃,這才有這么一說,石桂卻搖搖頭:“我是來找我姐姐的,她在大少爺院子里頭當差呢。”
那頭小丫頭子已經把葡萄叫了出來,葡萄一看她就抿了嘴兒笑:“你打干娘那兒回來了?趕緊過來,我給你預備了生辰禮。”
石桂同葡萄兩個手挽了手往屋里頭去,葡萄自然沒能繼續再住石桂原來的屋子,那是給大丫頭住的,采光通風都好,哪里輪得著她們長住,重又搬了出來,只把東西都挪了出來,連澡桶都是現成的。
宋蔭堂這兒人手不足,丫頭們就住得寬松,葡萄一人一間小屋子,冬天陰冷,夏天卻涼快,拉了石桂坐下,給她喝了涼茶,一股子茉莉花的香味兒,石桂贊得一聲,葡萄便笑:“旁的倒沒什么,只少爺這頭的吃食都是精心的。”
她從錢姨娘那兒出來時,再沒成想還能有這么體面的一天,便是她還是個三等的,那也是在宋蔭堂的院里,外頭可著勁的來巴結了她,就想讓她開個后門疏通一回。
“原來九月同我一個屋子,后來她也不知因著什么叫調了出去,也沒人補進來,我就一個人住了。”葡萄說著看一回石桂:“你可是得罪過她?”
石桂皺皺眉頭,心里也明白九月是絕計不會說她好話的,原還一門心思要跟著馮嬤嬤走,往后就算是葉家的丫頭,只她還沒派上用場,葉家就要辦喪,馮嬤嬤哪里還能理會得她。
石桂調回到去鴛鴦館,九月心里怎么不羨慕,人都走空了,她跟石桂都一樣坐著冷板凳的,偏偏她攀上高枝又回去了,對著石桂聲氣便不好,石桂走的時候太急,沒能請她東道,后來又不曾回來,在她嘴里自然就是那等攀了富貴的人。
等葡萄再進幽篁里時,九月便拉了葡萄嘆息:“你也是好的,怎么偏偏叫妹妹給坑了。”吞吞吐吐說了這半句,葡萄半點也沒放在心上,她自家知道是怎么出了遠翠閣的,又是怎么能再謀著差事,九月這話一聽便是挑撥了。
葡萄不放在心上,九月卻是借機就要說,她還當是石桂為著跳出幽篁里,這才坑了葡萄,把葡萄填了進來。
等九月被調出去,她不怪到別個頭上,全都推到了石桂身上,拉著葡萄哭個不住:“我都已經遠著她了,她要出頭便是,怎么非得攔了我的好差事。”
九月好好的差事丟了,回去還不得被她娘狠捶一頓,葡萄是見過九月娘的,還跟九月娘打過半架,一聽九月說這些就煩得很,甩了她的手:“你也不必往我這兒哭,我妹妹不過是個三等的丫頭,有甚事兒能怪得到她頭上去。”
九月本就是個你強她便軟的,葡萄初來時待她客氣,再沒有過這番顏色,她唬得一跳,不敢再說,只暗暗垂了淚,眼皮一闔淚珠兒滾落下來,抖著嘴唇要送些東西給葡萄做別禮,葡萄看她的模樣又覺得可憐,這才問同石桂說:“她在外頭還不定怎么編排你,你往后見著她可得仔細些。”
九月調走的時候還來求石桂,想讓她幫忙見一見春燕,石桂自然回絕了,想必就是這樣,所以才更恨起她來。
石桂把卷餅兒拿出來給她,葡萄確是忙得幾日不曾好好用飯,卷著薄餅吃起來,三口就嚼吃掉一個,石桂看著她吃,給她倒了茶,連吃了兩個才停嘴,嘆一聲:“大少爺這兒甚個都好,若不是你,我也調不到這地方來。”
忙雖忙著些,曬書冊趕衣裳,預備著祭孔廟,可宋蔭堂人卻是最和藹不過的,自來不會打罵下人,連一句喝斥都沒有,縱對著丫頭也都好好問話,葡萄初來的時,還曾經打砸過茶盞,濕了半本書,宋蔭堂反倒問她燙著不了曾。
石桂笑一回:“可不是,若是等往后葉家姑娘同大少爺成了親,咱們說不準就能在一道當差了。”葉氏只怕就是這個打算,石桂已經跟著盤點過一回節禮,過了今兒繁杏那里就又忙亂起來,石桂度著,她這個本事怕是替葉文心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