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妙觀觀前街上正辦東岳大帝的圣誕廟會,一連三天熱鬧非凡,宋家的車馬停在觀側,姑娘們戴了幃帽兒搭著手下車來,石桂跟著葉氏,眼睛往后一掃,見著錢姨娘落在最后,就在宋蔭堂的馬側。
她心里警醒,打眼去看,卻見春燕那一雙眼睛也緊緊盯著,半分不錯,趕緊收回目光,怕讓春燕看出端倪來,想不明白錢姨娘分明傾心宋蔭堂,怎么又會當了宋望海的妾。
過了山門,進殿先上清香,石桂一雙眼睛四處打量,她雖回了正院,卻從二等降成了三等,本來就是暗著拿了二等的例,還想著要等葉文心出宮再給她提等的,哪知道出了這樁事,人雖回了正院,又還降成了三等丫頭,鄭婆子雖也說嘴了幾回,可到底是回了正院,沒在幽篁里坐冷板凳。
二等三等月例差了好些,能回正院就是好的,何況三等的丫頭也不必時時侍候著,倒比上面的容易躲懶兒,老太太葉氏幾位進了殿,石桂便把小廚房拎水煮茶的活兒攬下來:“我去罷,來了幾回都是我去,我路熟些。”
玉蘭不疑有它,把銅壺往她手里一塞:“還是你妥當,聽說跟著表姑娘還學了烹茶,正好煮來給太太們嘗嘗。”
玉蘭帶了錦荔這個“徒弟”,這才覺出石桂的好來,原來石桂在時,細活計都是她一手包辦了,輪到錦荔可不一樣,她除了嘴巴上甜些,旁的甚樣事都不肯辦,嘴上叫得再親熱,也不肯動一根手指頭,只仗著自家是高升家的侄女兒,恨不得還在玉蘭跟前拿大,玉蘭哪里忍得。
這下可又落了錦荔的眼,可拎水的活計又累走得又遠,她再不愿意攬在身上,心里頭暗哂,等石桂走了,這才半笑半諷道:“才回來可不步子勤些呢。”
余人沒一個理會她,只木瓜一個同她玩在一道的,原來也跟石桂處得不咸不淡,接了一句:“可不是,她原來就是個腿腳勤快的。”
石桂拎了銅壺小跑起來,先是老太太燒香,跟著葉氏還得祭一祭沈氏,再念上兩卷經,落后才是錢姨娘,錢姨娘對著三清心里想些甚個不打緊,可得在這一輪經念完之前找到明月,把事兒跟他說了。
小廚房里卻沒有明月,換了另一個小道士燒水,石桂眼兒一掃不見明月,立時便道:“這位小師傅,原來這兒的明月小師傅去哪兒了?”
小道士聽了扁扁嘴兒:“他這會怕還沒起呢,你尋他作甚?”
“他是我同鄉呢,上回來就多承他照應,今兒來想謝謝他的。”石桂滿面是笑,在這兒有一樣好處,鄉黨鄉黨,同鄉的情份自然不同,山長水遠,有個家鄉人,先自親近幾分,石桂給小道士送吃的,玉絮她們一聽是同鄉,便都不再語了。
石桂看他才剛燒起水來,趕緊摸了兩塊花糕出來:“勞小師傅替我去尋尋他,我看著火燒水就成。”
兩塊花糕自然不夠,那小道士斜了眼兒,石桂只得道:“我身上沒帶甚么,給錢又實在太俗了,可卻是我的一點心意,小師傅千萬別嫌棄。”一面說一面從兜里摸了十文錢出來。
圓妙觀是吃皇家飯的不假,可皇家卻不管這些道士的零花錢,不到年里節里,他們也得不著錢,至多三文五文,眼見得石桂給他這許多,扔下爐子趿著鞋,去尋明月了。
石桂等得心焦,火才剛燒旺,就聽見屋子外頭有人跑過來,明月才剛睡醒,披了件道袍就出來了,見著石桂才想起要系衣子,咋咋呼呼:“你怎么來了?我還想等東岳大帝廟會過了去看你呢。”
發了一筆小財,給她買點好吃的,還她的肉干情,石桂一見無人,趕緊道:“你那個師兄,今兒可在?”
明月皺了眉頭,斂去了喜色:“有甚事不能找我,他就是個大草包。”只當石桂要請符,才要夸口自家的符畫得也好,就被石桂拉了手。
明月“滋”得一口倒抽涼氣兒,這下子從臉到耳朵根全都燒紅了,瞪著眼睛盯住了石桂,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石桂急道:“可有甚個法子說屬相相沖?”
明月怔一怔,忽的咧嘴笑了:“那法子可多的很,你怎的?要辦什么事兒?”他街面上混得多了,這些個三姑六婆的伎倆,再配上陰陽道術上的說法,拿出去唬人無往不利,孫師兄比他還更老道些,張嘴就能忽悠個天地人出來。
石桂這才松一口氣,不自覺就的把手松開了,明月瞥上一眼扁扁嘴兒,這才聽石桂道:“我一個姐姐,不想在姨娘的院子里頭呆了,你師兄可能想想法子?我們兩個雖月錢不多,可求了道長幾句話,也不會讓他白說的。”
明月眼兒一轉:“你把事兒告訴我,我去辦,要唬人可容易得很呢。”再聽石桂張口就先說生辰屬相,連連點頭,把手背在腰后,裝模作樣的搖頭晃腦:“你倒是我輩中人。”
石桂差點兒叫他逗笑了:“這事兒能成最好好,不成也雖冒險,我這就去了,你可萬萬要記著,一個屬猴一個屬虎。”
明月又跑回去,孫師兄還在睡,一張薄被蒙了頭,睡了個乾坤顛倒大夢春秋,明月上前推他,他怎么也醒不過來,鼾聲如雷,明月只得往他耳邊大叫一聲:“查房啦。”
孫師兄一骨碌坐了起來,被子還蒙在臉上,人就已經迷迷登登的抱了拳:“執禮師兄安好。”一把拉下面子來,小眼睛一撐開,只見明月一個人,氣不打一處來:“你個小猴子,再鬧看我踢你。”
他也不過嘴巴兇,要踢人縱有心也無力,腿伸不長,跑得還慢,哪里追得上明月,明月推一推他:“師兄醒醒,江湖救急!”
孫師兄一把捂住枕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