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頭一回進城,身上揣著半錢銀子,看那鋪子跟前都排著人,再看酒樓開著門,有桌有凳還有送的香片,屁股才挨著,堂倌便笑問:“小道長吃用甚”
金陵城里非富即貴的人許許多多,瞧著衣裳看不出來的,許是不知哪個衙門里頭當差的,這樣的人多如牛毛,堂倌也不敢拿白眼看人,把人看低了,說不得就是哪一榜的舉人進士,對著小道士還更客氣些,這衣裳一看就知道是圓妙觀的。
明月花了十個銅板吃了一碗元宵,薄皮大肉,湯都雞骨頭燉的,鮮得他差點兒把碗底都給舔了,外頭那些蹲墻靠檐的是閑漢,穿短打,里頭坐的倒是些長衫綢緞的,他自此知道了錢的好處,這才想出這么個法子。
石桂一面吃一面聽他說,眼兒都瞪大了,她當初賣竹筍,一筐一筐的挖了洗干凈背下山,一天來回幾趟也只三十文錢,明月不過賣賣黃紙,穿一身道袍竟能有百來文錢:“叫你師兄們知道了,是不是又得打你”
明月笑一聲:“師兄們一月出貨多少,我心里都有數,他們未必就不知道,大家悶聲發財。”一面說一面從籃子里頭掏出個紙包來:“這個給你吃。”
石桂請他吃過糖,他一直都記得,去買油餅子的時候瞧見擔子上賣歡喜團稱心糖并一包消災餅,他一樣都秤了些來,全給了石桂。
石桂自覺同他算是朋友,不客的拿了:“你倒好,出來一趟也算容易,我卻不成了。”明月笑一聲,他在這個金陵城里認識的也只有石桂一個:“這有什么的,等我閑了就去宋家找你。”
石桂眼睛一抬,前邊馬車已經走了一段,她立時擺擺手:“我出去不容易,若是你能來,就說是我的同鄉。”
他們本來就是同鄉,明月又最機靈不過,立時應了:“我知道宋家,在尚書巷里。”一本正經的答應了,同石桂揮手作別,一路跟了她,見她找著了宋家的車,這才站遠了看著。
石桂把書遞進車里,又問葉文心要不要嘗嘗果子點心,玉絮攔住了:“外頭的也不知道干凈不干凈,這么個走法也不知走到哪年月去。”
慢慢吞吞好容易過了橋,轉走小路車程才快些,石桂捏了一顆稱心糖塞進嘴里,想到明月是來找爹的,她自個兒也想著贖身,葉文心想的是不進宮,一個個都稱了心,就好了。
葉家的院子在厚德巷里,過橋串坊,預備的東西多,實則路程并不遠,那兒早就開了大門迎接,馮嬤嬤早一步先到,早已經安排起事來,兩個主子也得吃年飯,既是吃年飯就得按例來,一樣樣點了,安排專人去做。
馮嬤嬤這樣殷勤也是有情由的,她是一把老骨頭了,兒子卻還在壯年,葉家又只有葉文瀾一個,等老的沒了小的接過手,兒子已經當上管事十來年,還有什么不攥在手心里,這才挨著葉文瀾,事事都把他擺在前頭。
車子一停在門邊,她就迎了出來,葉文瀾早就坐得氣悶,車子一晃一晃,葉文心又不許他話本子,才剛那白塔記,他正聽了半半截,趕緊取了書,一路往書房去。
石桂還是頭一回來葉家,只聽六出素塵說過葉家在揚州城里有個好園子,金陵城里就不一樣,圣人眼皮子底下,哪個敢違制造院,便是顏家因著皇后封了一個國公,那園子也不算好地方。
葉家的院子不能同宋家相比,也是精致小巧五臟俱全的,門前有轎亭,進門又有垂花門,一路進去還有個小院子,廊道高低,建出山水勢來,走過一段就是葉文心的閨房,里頭布置的比幽篁里還更富麗。
垂著水晶簾,設著象牙床,紫檀的千工床上嵌著象雕山水人物,石桂瞧見瞪大了眼,玉絮推她一把:“看什么呢。”面上帶笑,睇了她一眼:“姑娘在家時睡的,比這個還更好些。”
石桂一向知道葉家富裕,卻不曾想葉家富成這樣,里頭必然不干凈,再是織造還補過顏家的虧空,這些錢又是打哪兒來的
她這才想起跟著葉文心一道來金陵,卻沒進宋家宅子,而是抬去了莊子上的十好幾只箱子,葉家這么個富法,必然干凈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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