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容澤芝并不曾來,叫了紫樓特意送了一籠折鵝花糕,說是臘八節要到,那一天是佛祖的成道日,這兩個跟宋老太太一道,停了玩樂,正在吃齋。樂文小說|
葉文心倒把這個忘了,宋老太太是佛道節日一起過的,不獨她要過,家里人都要過,不意擾了余容澤芝兩個,紫樓還道:“我們姑娘說了,多謝表姑娘記著,下回必要來的。”
裴姑姑倒也不禁著葉文心玩樂,看她興致頗高,便由得她去,大家子的姑娘打小養到大,德容功挑不出錯來,差別只在待人接物上。
裴姑姑算是宮人里頭年紀輕的,七八歲就進了宮,三十來歲逢上圣恩放出來,當今這一朝里是過了十來年的太平日子了,可在她十來歲花朵年紀的時候,宮里可是半點兒都不太平。
教導她的嬤嬤打小就告訴她們這些小宮女兒,生死由命,要是叫分派到蒹葭宮去,那就只能自求多福,那一位貴妃從來不懂甚叫寬厚憐惜,不論你的規矩是好還是壞,逢著高興自然得賞,若有半分逆了意思,就是一卷草席扔到亂葬崗去。
裴姑姑運道當真不能算是好,一批十來個人拈簽兒,她是最短的那一根,走進了蒹葭宮,幸好她年紀小,只安排她干粗使活計,她在蒹葭宮里當宮人的時候,還曾經見過原來還是成王的當今皇后。
那會兒哪能想到這么一位往后能是皇后呢,裴姑姑在蒹葭宮里活下來,等新皇登基了,蒹葭宮拆了重建,那一座巍峨的摘星樓,拆了個干干凈凈,拆下來的金絲楠木,用來建了先帝那些個妃嬪們念經的佛堂。
輪到如今這位皇后掌鳳印了,宮里的宮人日子不知好過了多少,節令的時候有吃食,平日里還能往園子里作耍,端午劃彩舟,冬至走冰船,毛鍵子打陀螺,長公主最愛這些,宮里也不禁止,宮人們一是湊趣,二是解悶,里頭倒有許多好手。
她看著葉文心扔陀螺色子,擲出一個六點來,得了個滿堂彩,小丫頭拍了巴掌:“這可好了,咱們姑娘是進士。”
升官圖叫作升官圖,就是真個官場差不多,白丁到進士,才能入閣拜相,若是舉人,再要往上升可就難了。
葉文心的記認是從手上脫下的玉戒指,六出素塵幾個也都有銀有金,色子四面刻了字,德才功贓,一把六個扔出去,點著數兒數,哪一個最多,就按著圖往哪一格里走。
石桂也跟著一道玩,她的記認是從耳朵眼里取出來的銀丁香,一把就扔了四個贓字,一眾丫頭面面相覷,葉文心倚著枕頭便笑:“了不得了,這丫頭當了個贓官兒,還是個上頭有人的贓官。”
擲著贓是要貶官的,可連擲四個那便是貴人庇護,非但不降,還得往上升一級,里頭除了葉文心,六出素塵才剛當上筆帖式,石桂就已經快混到知府了。
屋里頭說說笑笑,裴姑姑反身回屋去,她前十來年沉默肅穆慣了,后來再松快,也記得蒹葭宮中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的人,抿成直線的嘴角就再也松不開了。
她坐到榻前做繡活,分線劈絲自來都是自個兒干的事,出了宮就再沒有小宮女相幫了,石桂卻替她一絡一絡分得清楚,差著一星半點的顏色都一根根挑了出來,裴姑姑穿了針,又繡起一片玉蘭瓣來。
隔了會兒,石桂進來了,裴姑姑抬頭沖她笑一笑:“你怎么來了,再跟她們一道多樂樂就是。”
石桂擺擺手:“貴人倒了,我這官兒也沒法當了,可不得罷官流放,也不知是哪一個促狹鬼想的,差一點兒就砍了頭。”
裴姑姑聽見主屋里還是一陣陣的笑聲,也跟著抿抿嘴角,石桂坐到她身邊來,先是替她續了茶,跟著又摸那似水的元緞,裴姑姑知道這個丫頭機靈,不錯眼的看著,想學點兒手上的功夫去。
宮女的繡活就少有不好的,不管分派到哪個宮里去,主位們的東西說不準就要經手自個兒繡的,手上功夫過不去,差也算當到了頭,等出了宮成了營生,越發繡得多了,正下針,聽見石桂問她:“姑姑既是司贊,怎么不謀個差事?”
光是當個教養姑姑也太大材小用了,裴姑姑聽了便笑:“這樣就很好,我不喜多事。”石桂是想問一問,葉文心這相貌到底有什么講究的,知道她嘴緊,沒成想她的嘴緊成這樣,干脆不再提,天長日久,若是待她以誠,不定就有說的那一天。
丫頭們來來往往都去玩那升官圖,葉文瀾這一塊是專找人做了送給姐姐的,這才又是象牙又是紅寶,外頭這樣的不過拿紙畫了,一個銅子一張,再買上兩個色子就能玩,葉文心當真一氣兒發當到了太傅,玉絮六出便拿這事兒逗她,讓她作東道。
本來夜里就吃活魚膾,盤子燒成重瓣蓮花狀,魚肉片得蟬衣也似,一瓣瓣疊起來,外頭就有冰,擱在冰上送進來,拿秋油調了醬,沾著醬吃。
石桂還是頭一回知道這會兒就有了這種吃法,還問是不是倭國傳了來了,這下連六出都笑起來:“我們就生著一張嘴,偏你生了兩張,吃便吃了,還問是哪兒的作法不成。”
這事兒卻難不住葉文心:“可見我這個弟子是用功的,屋里那許多雜記,你倒都沒看過,光讀圣人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