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沈晏的婚事,吳怡渾身發懶的躺在屋里不愿意出去,未生產之前就知道了家中喪事,除了已經辭官的父親,從叔父到兄長全部丁憂在家,再到忙著婆家小姑的出嫁,吳怡只覺得從骨頭縫里透出那么一股子酸疼勁兒來,這種忙碌倒是有利于產生恢復身材,吳怡好不容易養圓的臉,又瘦了回去,肚子也幾乎看不出了。
這些事沈思齊雖也幫著張羅忙碌,但終究沒有在內掌握全局的吳怡忙,他還是精神熠熠的,見吳怡這樣懶懶的沒精神,索性把初小的事先放下,他這樣的身份,從小學享受生活的時間,比讀四書五經還多,反正孟安縣城的初小已經慢慢鋪開,自有下面一群憂國憂民的秀才舉人在忙碌,他定好了章程只需巡視既可,暫時放下也就放下了。
他硬拉著不愿意出門的吳怡上了馬車,只有周老實趕著車,吳怡帶了紅裳、翠喜,夏荷留在家里照應,沈思齊也只帶上了半斤,他在官道上騎著馬在前面開著路,一車、一馬緩步出游。
此時已經是六月,莊稼早已經長得老高,最近幾日都是晴天,官道上塵土飛揚的,倒是比雨天要強百倍,路兩旁的農人低頭勞作,幾乎沒有人把這一行人當成一回事,沈思齊在外面騎了一會兒馬,又下了馬進了馬車,“還是車里涼快,外面太陽大得很。”他接了吳怡遞過來的涼水投過的帕子擦著臉。
“外面灰也大。”吳怡不用看都知道,白色的帕子肯定是一道道的黑印子。
“今年雨水比往年少。”沈思齊說道,“幸好咱們家的地里都打了深水井,無論是人畜飲用還是灌溉都盡夠了。”
“這是咱們家的地?”吳怡掀了馬車簾子,這才注意看已經長得快有一米高的青紗帳。
“那還能是誰家的。”沈思齊笑道,“這時節小園的青玉米上市了,我來帶你吃青玉米。”
“莊稼才一米高,青玉米就好了?”
“大田種得比小園要晚,農家小園的青玉米有些已經熟了,正是吃的時候,再晚幾日就老了,不好吃了。”沈思齊說道。
“這薔稼之事,你也懂?”
“默然跟我說的,他有個舊同窗就是咱們家的佃戶,真的是寒門出來的學子,難得的好孩子。”沈思齊說道,“只是家貧孩子多,他父親沒有的又早,他讀了幾年的書就去綢緞莊做小學徒了,如今混上了二掌柜,見著默然才好意思說話,又聯絡上了。”
“生計艱辛,只要不偷不搶就是好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吳怡搖了搖頭。
“耕讀之家的孩子,從了商……”沈思齊搖了搖頭,吳怡知道這是古人眼里難以調和的階級矛盾,也就沒跟沈思齊辯解,商賈在這個時代自己也不怎么給力,不用說別人,方玫玉這人就夠丟人的了。
“那可是咱們家的水井?”吳怡指著路旁的井,井邊坐著一個年老的莊稼人,正在抽旱煙。
“正是,這些上面搭著棚的,井沿上刻著沈字的,都是咱們家的井。”沈思齊說道,“你可是要下去看看?”
“成嗎?”
“平民百姓之家,農婦都一樣下田勞作,孟安縣城里不知道多少主婦每日在街上買菜,沒有京里那些講究,下車看看也是好的。”沈思齊本來就是帶吳怡出來散心的,見吳怡對外面有向往之情,趕緊命周老實停了車。
那老農本來在棚子里靠著冰涼的井沿乘涼,見路上的馬車停了下來,先是幾個下人搬下了凳子,又從車里下來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丫環,過了一會兒車上先是下來個穿著湛藍杭綢寬袍大袖衣裳,頭上戴著四方平安巾的年輕男子,又撫下來一個穿著豆綠收腰長襖的美少婦,知道這一群人不是凡人,趕緊站了起來。
“幾位貴人這是……”
“這位老伯,打擾了,我們家大官人和奶奶路過此地,干渴難耐下來喝口水。”半斤拱了拱手。
“這水井打在路邊,本來就是供四方人飲用的,沒什么打擾不打擾的。”老農見這一伙人極為客氣講究的樣子,與平日見到的地主莊頭完全不一樣,也知道這是城里的大戶人家,躬了躬身施了個禮,走了。
周老實和半斤從車底下抽出來事先備好的凳子,紅裳和翠喜在地上鋪了一層厚革布,又鋪了一層棉布,把從家里帶出來的食盒拿出來,在井里取了水出來,點起泥金爐,就要燒水煮茶。
“不用了,我嘗一嘗這井水是什么味兒。”聽吳怡這么說,紅裳將已經倒進壺里的井水,倒進了茶碗,吳怡端了茶碗一看,井水清澈干凈,并無什么異味,略喝了一口,“果然是甘甜得很。”
聽吳怡這么一說,沈思齊也喝了一口,“這水確實是好水,比咱們在遼東路邊時喝的水好喝。”
“那里多是淺井水,自然比不得這深井水。”吳怡笑道,這夫妻兩個都是吃過苦的。
周老實往井里看了一眼,“二爺,今年怕是真的要旱了。”
“怎么說?”沈思齊站了起來。
“二爺您看這水井里的印子,上面這一道印想是去年井水最高處留下的,今年比去年足足落了半米深。”周老實也是久見過農家世面的。
吳怡也站了起來,到井邊看了一眼,果然如周老實所說,深井水的水位落下了很多,遼東水井淺是因為地下水位比較高,那邊人少地多,少有旱情,也沒有必要打那么多的深井,但是淺水井的易受污染,口感也不好,不如深水井。
這邊農田灌溉用的都是深水井,除了水質好之外也因為地下水位低,如今地下水位都低成這樣,今年怕真的是要旱了。
這一群人聚在水邊說著話,官道上那邊塵土飛揚,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沈默然,沈默然聽說了今天沈思齊一行人要出游,早早的在收租用的別莊等著,卻沒有等到人,聽農人說這附近來了一群貴人,知道是沈思齊一行人到了,趕緊帶著人迎了出來。
“給叔祖和叔祖奶奶請安。”沈默然下了馬,跪地磕了一個頭。
“快起來吧。”沈思齊說道。
吳怡也是笑,“瞧你這孩子累的,滿頭大汗的,不在家讀書到這里來做什么?”她又示意紅裳送上絞好的帕子,給沈默然擦臉。
“晚輩知道叔祖和叔祖奶奶出來了,怕下人們不懂事,特意親自前來收拾院子。”
“知道你孝順,只是這些不該是你操心的,好好讀書才是正路。”吳怡看著沈默然,總是梗著脖子的那個慘綠少年,慢慢的也懂人情事故了,很是欣慰。
“讓他做點事也好,日后若是真的得了功名,為官可不是做文章,沒人整天考他寫詩文做數術,考的就是人情往來,辦事能力。”沈思齊說道。
沈默然肅首聽了,施了個禮道了聲:“晚輩受教了。”他們之間輩份實在差得太多,沈思齊又年輕,亦父亦兄的感情,沈默然有的時候就是只稱晚輩。
“今年久旱無雨你可知情?”沈思齊問沈默然。
“聽佃戶們說了,有老佃戶說今年怕是要減收。”
“嗯,旁人家的咱們管不了,咱們家的地該減租就減租吧。”
“是。”這回應的是吳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