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徐夫人有沒有聽懂地獄之火是什么意思,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這事不能告,悄無聲息的帶著家財領著嫡出的子女走了,剩下幾個妾室和庶子女,哭得凄凄慘慘的,還是吳雅看著她們可憐,各給了些銀子,這才散了。
也是好心有好報,其中一個年輕受寵的妾室,悄悄的給了吳雅一本名冊,上面列的都是跟徐萬成一起投了皇長子的人,那妾室本也是青樓出身,久走江湖,知道這名冊在自己手里是要招禍的,“鐵夫人,這名冊我交給了你,別的不求,只求您能保我一個平安,不瞞您說,我有一個做皮貨生意的相好,他現在也不想風里雪里的撈錢了,想跟著我回南方老家好好過日子,您要是能保我們倆個離了這遼東,我們倆個從此以后隱姓埋名,再不會出現在這慶林城了。”
“嗯。”吳雅點了點頭,把這個妾室藏在運煤的車里出了城,又和那皮貨商匯合了,遠遠的走了,據說有人在山西看見過他們倆個,也有人說在山東看見過,都是謠傳,撲風捉影一樣。
對于自己的妻妹有抓內鬼的本事,鐵勇男想一想也是頗為佩服的,更不用說是沈思齊了,他在熱炕上躺著看書,見吳怡回來了,立刻問她:“你怎么就知道徐夫人一定會露出馬腳?”
“你們這些男人,就是瞧不起閨閣女子,卻不想想這官員收了賄賂,有幾個不在自己妻兒面前顯擺的,旁人送禮物,又有誰會落下夫人不巴結的?那徐夫人得了上等的料子,極品的首飾,卻只能錦衣夜行,在自己的屋子里穿戴,憋不住露出來是早晚的事,我只不過添了把柴火罷了,我們一不要他受賄的實證,二不管他到底是如何做的,三不想讓他見上官受審,看見了衣裳首飾,知道了怎么回事就成了。”吳怡笑道。
這是在資訊不發達的古代,就是資訊發達的現代,有多少人就裁倒在這虛榮心上,別說是女人,就算是男人,照樣有某某官員在香港穿定制的西裝,戴名牌的手表,讓狗仔隊給扒了皮,回到內地就受審的,更不用說現代的郭某某案了,如果不是她炫那些不該她有的富,又怎么會搞出那么大的風波。
這人啊,古今都一樣,說到底都是一個貪字惹禍。
“這蘆花案啊,從一開始就是個無頭的案。”沈思齊現在只想搖頭嘆息,書生對于黑與白的認知,如今也慢慢變成灰色了。
京城也好,軍中也好,黑黑白白的,人人有貪欲,人人有私心,為了這些貪欲私心,為了那張龍椅,黑的能傳成白的,白的能變成黑的……
“現在滿朝文武,耳目靈些的,誰不知道案子是大皇子為了奪嫡勾陷馮家,大皇子不賢,馮家縱子無德,如今啊,誰都有點活動心思,可是有太子在,從龍之功也不是誰都能立的,上了大皇子船的也有后悔的,后悔也下不來了,這事啊,就算是圣上……也得鬧,沈家如今關門閉戶,也未見得是壞事。”吳怡說道,自從鐵勇男回來說沈家關門閉戶的,沈思齊就有些煩悶,她又看了眼沈思齊看的東西,“這是什么?”
“這是四姐夫從常興那里搜出來的書,據說有些古怪,可是誰也不認得這是什么字,拿到我這里一看,原來是拉丁文,可惜我在京里的時侯只是在洋行見過這樣的字,并不會讀。”這是遼東,若是滿文、蒙文甚至是藏文,總能找到通譯,拉丁文就不成了,“我打算騰出幾本來,讓四姐夫分別送到京里的幾個教堂,讓傳教士幫著譯一下。”
吳怡拿了那書看看,她大學是學英文的,拉丁文多少認得一點,就算不認得拉丁文,里面的畫她翻了一下,也知道是什么了,“不用看了,這是一本童話書。”
“什么?”
“洋人給小孩子看的書。”吳怡盡量解釋,這應該是一本伊索寓之類的,她認得插畫和幾個單詞。
“常興要這種東西做什么?”
吳怡也在疑惑這件事,“搜檢的士兵有沒有查出別的東西?”
沈思齊搖了搖頭,“四姐夫只給我這個。”
“要不然咱們倆個等你病好了,去常興家里看看吧。”
“應該不剩什么了,四姐夫手下的人把他家里搬空了,剩下的鍋碗瓢盆,都讓鄰人哄搶了。”
吳怡心里犯著疑惑,沈思齊病好之后,兩個人去常興家看了看,果然已經被搬空了,甚至連門板都不知道讓誰拆了拿走了,鐵勇男讓人搜出來的東西,多半也沒什么用,常興被抓之前曾經燒了半個火盆的紙,大約有用的全都被他燒了。
吳怡心里覺得再不對,也只能把這事放下了,唉,這蘆花案里,豈止是常興一個人充滿謎團啊。
兵部尚書,二品大員,也是勢力盤根錯節,緊關結要的人物,結果全家都死得不明不白的,聽說還有在外做官的兒子,嫁到門當戶對人家的女兒,都把嘴閉的緊緊的,什么都不敢說,對外也只能說是意外。
沈思齊病好以后,依舊做他的書吏,鐵勇男對他也漸漸倚重,很多軍情大事都不避著他,鐵勇男本身識字不多,學識更可以說是沒有,手下的人除了沈思齊是個有墨水的,別人你讓他們帶著兩百人死守關口,不守到只剩最后一人絕不后退半步行,你讓他們提筆寫字,比殺了他們的頭還難受。
做到鐵勇男這一級別,卻不能沒有沈思齊這樣的人幫忙,他總不能有事就回家搬兵,請夫人吧?漸漸的,沈思齊也在這充滿鐵與血的味道的軍營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沈思齊又跟著幾個通譯學滿語,學寫滿字,人事情一多,也就沒什么工夫去煩了,除了偶爾提一提兒子,在京里的老父老母,慢慢的也就適應了這苦寒之地。
吳怡守在家里,除了跟吳雅來往,輕易不見旁人,做做針線,學著做些點心吃食,日子平淡又有滋味的過了下去。
如些冬去春來,轉眼又到了秋天,京里時時的也有信到,沈、吳兩家常隨著車馬送來四季的衣裳、吃食、銀錢等,就怕他們在邊城受苦。
這一日沈思齊回了家,看見院子里又擺了些東西,院外站著幾個眼熟的家人,看見了他都口稱:“二爺,您回來了。”
“嗯,你們什么時候到的?”
“才剛剛到。”
“誰領著你們來的?”
“周爺爺。”
“知道了。”沈思齊推門進了屋,見奉恩侯府的周總管彎腰站著,身邊跟著個熟人,正是吳怡留在京里看院子的紅裳。
“給二爺請安。”屋里的人見他進來了,紛紛給他請安,吳怡也站了起來,“二爺回來了。”
吳怡親自給他解了外袍,遞上投好的手巾板,“外面熱吧?”
“這秋老虎也是嚇人,遼東哪里都好,就是這到了秋天,氣侯莫測,早晨還要穿夾衣,中午穿單衣都熱得慌。”
“我在家沒出門倒沒覺得。”
沈思齊換了衣裳落了坐,“周爺爺您坐。”
“二爺……”周總管是從小看著沈思齊長大的,沈思齊到了遼東,個子略長了些,人也結實了不少,就是曬得黑了,早脫了少年的模樣,變成了成年男人的模樣,“二爺,您……”
“周爺爺,您老可別這樣。”沈思齊親自站了起來,扶著周總管落了坐,“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受沒受委屈您還能看不出來?”
“二爺啊,您有學問,人品又好,封侯拜相的人才,如今……”
“可別那么說,您聽說過哪個勛貴子弟拜了相了。”沈思齊說道,又親自給周總管倒了杯茶,“您這么大的歲數了,還跟著年輕人似的折騰,這路上弄出病來可怎么好。”
“老奴不親自瞧瞧二爺,老奴不放心。”周總管抹了抹老淚,“二爺,老侯爺好,侯爺好,太太也好,保全哥兒也好,他現在啊,走得可穩當了,太太花盆子里養的那些花啊,倒讓他揪去了大半,侯爺要管,太太就攔著不讓,說是二爺小的時候也愛折花玩……”
“我們做小輩的不能盡孝,倒要勞煩他們二老替我們做小輩的照管孩子。”
“二爺,您可別這么說,侯爺這一整天,也就是看見保全哥兒,長生哥兒有笑模樣,平日連話都少。”周總管說道。
“大哥大嫂身體可好?”吳怡聽到他說長生,就想起了沈見賢夫妻。
“大爺如今在家里修身養性,大奶奶整天除了吃藥就是吃齋念佛,日子過得倒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