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童生名齊鵬字天賜,是家中三代單傳的獨子,靠著祖上留下來的幾十畝田產,倒也活得滋潤,他父親亦是讀書之人,早年中過舉,在上京的路上因為水土不服病死在了半路上,他的寡母帶著他相依為命,齊鵬幼時極為聰穎,是有名的小才子,十歲時就過了童生試,當時縣令大人都曾經親自來看過他。
誰知道在由童生到秀才這條路上,卻是極為不順,屢屢碰壁,不過二十歲的童生并不算老,在不遠的村子里有一位童生已經六十歲了,孫子都成親了,還在考。
這些日子齊鵬一直在忙著四處串連,打算召集今科秀才跟童生的聯名上疏朝廷,痛陳揚州知府吳憲,寵妾徇私,操縱院試,勿必要將吳憲扳倒。
齊母楊氏一直對此頗為反對,這一日見齊鵬滿頭大汗的從外面回來,連忙遞上汗巾,讓他擦汗,“兒啊,所謂民不與官爭,那吳憲是揚州知府,你不過是小小的童生,你得罪了他,豈有好下場?”
“母親,你不必再說了,我必然要替將此事一鬧到底。”齊鵬自小被贊為天才,其母因為憐他自幼喪父對他也是極為寵愛,因此也把他寵成了孤傲不通庶務的性子,齊母此時再想勸他,他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草草的吃了飯,換了件衣服,就又出去了,齊母擔心的看著他的背影,卻不知應該如何歸勸兒子。
她雖然只是鄉下老太太,但是這些年經過見過的太多了,所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雖然吳憲這個官在揚州地面上官聲不錯,雖說不上清如水,但也是個愛惜羽毛的,做事并不狠絕,但是自己的兒子這一次卻是要將他得罪的狠了,能坐上知府的位子的,有幾個是真的好惹的?
楊氏越想越心驚,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兒子晚上回來之后,那怕打折他的腿也不能再讓他出去惹事了。
這也是因為吳憲平日御下極嚴,官場中人雖知道他的底細,普通小民中知道的卻少,若是楊氏知道吳憲的父親是當朝一品大員,岳父是前任劉首輔,連襟是皇帝的胞弟安親王,到揚州渡金的成份更多一些,等到兩任任滿必然高升。
恐怕在齊鵬一開始想找吳憲麻煩的時候就直接把他關在家里了,可是她并不知道這些,這也讓她悔恨終生。
卻說齊鵬獨自一個人走在鄉間的土路上,心中躊躇滿志,他自幼學的都是圣人文章,卻無人告訴他這人間險惡,并不是每個人都遵循著圣人的教導生活著。
此時已經是八月末九月初,秋老虎卻厲害得狠,齊鵬盡量躲在樹萌下走,卻也熱得滿頭大汗,眼見路邊有一樹大樹,樹下有幾塊石頭,他趕緊快走兩步,走到了樹下,坐到石頭上。
他從懷里拿出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十幾個簽名的條陳,心中美滋滋的,這將是他做成的一件將會轟動江南甚至轟動京城的大事,也許皇上也會因此而接見他……
齊鵬半閉雙眼靠在樹桿上,眼前已經是他站在金鑾殿上面圣,侃侃而談得到圣上嘉許的場面。
就在此時,遠處遠遠的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齊鵬睜開了眼,向哭聲傳來的地方望去,他是當地人,自然熟悉這一片的情形,傳來哭聲的地方分明是一片墳地。
他初時有些害怕,后來一想如今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時哭的必然是人非鬼。
他壯著膽子循著哭聲走了過去,在走到那片墳地時,遠遠的就看見一個渾身素白,頭戴白花的女子,跪在一處新墳前哭泣。
那女子身形纖瘦如弱柳扶風,眉目清秀可人,一雙杏眼哭得紅腫不堪,臉上猶帶著淚痕,見了有男子過來,當時驚得用扭身只給了吳鵬一個背影,可這匆匆一瞥已經讓齊鵬心動神搖,這女子雖然沒有韓怡萍生得美,但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嬌弱可人,自有其惑人之處。
“這位娘子,你因何獨身在此哭泣啊?”
“我……”他關切的一問,那女子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奴家是在哭自己命苦……不瞞公子說,小女子新婚不到一年我那短命的夫君就喪了,婆婆罵我是克夫的喪門星,日日打罵,小叔又逼我改嫁,奴家逼不得已從婆家逃出,想要逃回娘家,可又舍不得夫君,故而在此哭泣。”
齊鵬這才注意到女子的腳下有一個藍布包著的小包袱。
“唉,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既守寡,夫家不容你,投奔回娘家也是應當,只是不知道你娘家所在何處啊?”
“就在往東十里的趙家村,村口第三家便是,奴家娘家姓趙。”
“那小生送你一程如何?”
“那……多謝公子了。”女子止住了淚水,抬眼偷瞧齊鵬,見齊鵬年少英俊,臉不由得微紅。
“不謝不謝,不過舉手之勞。”齊鵬心中默念圣人訓導,臉卻早已經紅得像是紅布一般。
那女子看起來卻是個守禮的,說是被齊鵬護送,兩人之間卻總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她在前面慢行,齊鵬背著手跟在后面。
向前走了十里路之后,果然到了一個村子,那村口前有一棵大槐樹,槐樹下坐著幾個閑人,見著那女子都頗為熟悉的樣子,“三娘子回娘家啦?”有個老婦說道。
那女子站在原地轉身,對著遠遠跟著的齊鵬福了一福,“多謝這位公子了,小女子已經到家了。”
“不謝不謝。”
齊鵬轉身要走,卻被人喚住,“慢著慢著,可是這位公子送我妹妹回家的?”
齊鵬扭過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青布衣裳,頭戴瓜皮小帽的青年男子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