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站著輕袍緩帶的燕綏,衣裳半敞,姿態慵懶,一幅海棠春睡模樣。
活脫脫顛倒性別的尋歡事畢圖。
叫人沒眼看。
他也不看唐羨之,一偏頭,從文臻的羊肉串上咬走了最大的一塊,挑眉嫌棄道:“孜然味兒重了些,沒你烤的好吃。”
文臻又撕了一大塊羊肉,堵住他挑剔的嘴,回頭正要招呼唐羨之,卻見唐羨之神色不動,忽然笑了笑,十分從容地點了點算打了個招呼,隨即便閃電般的退了出去。
這一下出乎文臻意料,她張著嘴,嘴里的羊肉掉到了地上。
燕綏挑了挑眉,也有瞬間愕然,隨即便笑了。
唐五雖然比他有很大差距,但確實是個人物。
他一伸手抄起文臻,也追了出去。
“哎,唐五是要做什么?”
“下山。”
“啊?不打算刺殺我們了?”
“都被撞破了還刺殺什么?”
“我還以為他……”文臻腦筋有點打結。
費了那么大勁兒,說退就退,這不符合正常邏輯。
“思路開闊點兒。怎么就糾纏在刺殺上面,忘記賭約了嗎?”
文臻迅速回憶了一下。
嗯,先下山者勝。
兩人一組,各自下山且向對方出手。先安全到山腳入口處者勝。如果路上真被弄死了自然沒話說,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且同時到達,則以傷損情況論輸贏。
她腦子忽然一炸。
唐五夠狡猾也夠狠心。
用易銘牽制他們兩個,讓他們以為他勢在必得要刺殺,然后當機立斷丟下易銘退走,搶先下山。
他是一個人,武功和燕綏本就伯仲之間,先走一步占盡先機,而自己兩人,自己又不擅長輕功,很難追上。
這些人腦子轉得真快。
“不對啊,不是要以傷損情況論輸贏嗎?易銘都沒下山。咱們還是可以躺贏。”
“易銘被困在煙囪里,有傷損嗎?最后一句說的是,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唐羨之到了山腳,易銘活著,沒毛病啊。”
文臻想了想,果然是這樣。
易銘玩了文字游戲。
本應該是“如果都到了山腳且活著。”但她說成了“如果到了山腳且都活著。”條件立即變得不一樣了。強調的是活著,而不是都下了山。
而賭約中的另一方,很可能墜入陷阱,執著以為要一起下山才算勝利,以為勝券在握。
“那你還不急?”
既然易銘下山已經不是輸贏的必要構成條件,那她和燕綏就必須搶在唐羨之前面了。
但唐羨之已經先走,文臻看過了,他走的還是最近的一條路,她追出來,只看見遙遙影子一閃,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
燕綏依舊在笑,那種“魚唇的人類”的漫不經心表情又來了,看得文臻惱火,用力掐他一把。
掐完忽然想起某人的人魚線和腰窩,忍不住心中一蕩。
而燕綏忽然也蕩漾地一把抱起她,往后走。
文臻一怔,前頭才是下山的路,后頭只有山谷深崖。
倒是有索道的,但是索道連接的是那四峰的半山平臺,不是下山的路。
但她信任慣了燕綏,笑嘻嘻抱住了他的脖子。
燕綏一直抱她走到崖邊,山風從山谷中卷起,伴隨瀑布聲嘯若吼,燕綏低頭看著,面無表情。
文臻閉著眼睛,谷中水汽瞬間濕了她烏黑眉睫,閃爍如碎晶。
燕綏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文臻笑,沒有睜眼,懶洋洋唔一聲。
“回去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燕綏又取出一個吊環,這回的吊環有點大,上頭方方正正像個包裹,連下來一個吊環和兩個搭扣,搭扣上頭還有背帶。
燕綏攬著文臻吊上去,還拿了那個背帶給文臻穿好。燕綏稀奇古怪的玩意多,文臻也沒問。
“你爹同意?”
“管他,又不是他娶。”
“你娘同意?”
“她操心林飛白親事就夠了。周謙升了尚書省左仆射,我送了他一座宅子算做賀禮,那宅子在林府隔壁。”
文臻心中默默為林飛白點蠟。
順便為周大小姐加油打氣。
吊環哧哧滑動起來,已經到了鐵索中間,文臻一低頭可看見底下的溪流潺潺,再一側頭,看見旁邊山路上,唐羨之白影一閃而過。
嗯,快要到山腳了呢。
頭頂,呼呼風聲里,燕綏的聲音凝而不散,“看,他跑得真快,好像條狗呢。”
文臻:“……”
“喂你還沒狗快呢!人要到山腳了!你還吊這干嘛?蹦極嗎嗎嗎嗎嗎嗎——”
燕綏忽然松手。
文臻最后一個字在空中疊出綿長的音,滿山谷都是她媽媽媽媽媽的回音。
飛速下墜的失重感先前就體驗過一次,此刻又來一次,文臻恨不得把某個變態的腰都掐紫了。
風聲刀一般從耳邊闖過,大地向面門砸來,自己仿佛忽然化成了炮彈,人肉的那一種。
真在這種時候是叫不出來的,連呼吸和心跳都似乎被窒息住了。
頭頂上似乎有砰然一聲,隱約聽見燕綏道:“不,不是蹦極,是跳傘。”
隨即背后一震,幾次猛烈震動之后,沖勢立止,文臻抬頭,就看見頭頂張開一頂巨大的傘。
又是傘。
最近和傘真是難解之緣。
降落傘她以前和燕綏提過一嘴,這本不是難懂的原理,燕綏做出來也不奇怪,絕的是他做出來了能收納得那么小,她都沒看出來。
兩條背帶已經分開,一人一個不算特別大的傘,半山山谷不是很深,今日風也不算特別大,沒被那些山崖上的樹啊藤啊勾住。
兩人悠悠往下落,很快看見底下黑壓壓的等結果的人們。
唐羨之也在往下走,看似從容其實迅疾如電,眼看山腳人群已經在望,身后并沒有人,也無人阻攔,不禁微微一笑。
只是心中依舊有些不安——什么幺蛾子都沒出,實在不像燕綏的風格。
山門已經開啟,眾人已經看見了他,唐羨之心中落定,這個時候,便是出幺蛾子,也已經來不及了。
只是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都在看他背后的方向,唐羨之心中一緊,也回頭看山道,卻空空蕩蕩無人。
他是個穩妥的人,雖然詫異,卻不會因此耽擱事情,依舊穩穩向山門走去。
然后他便聽見嘩然驚嘆如暴雨起,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一個方向。
他再次回頭,就看見半空中兩頂巨大的傘飄飄蕩蕩,那方向直接飄向山門外,傘下兩個人,不是燕綏文臻是誰?
唐羨之臉色白了一白。
那邊燕綏文臻在眾人驚嘆的目光中飄下來,燕綏熟悉自己的機關,控制著穩穩落在山門之外,文臻卻不知道怎么控制,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掛在了山門之上。
燕綏笑一笑過去,陪文臻一起坐在那漢白玉的石門頂,對著只差了一步的唐羨之抬了抬下巴:“來啦?”
唐羨之默然。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令牌拋了過來。
然后他轉身。
閃電般的又退回了山上。
文臻再次被他轉身的騷操作驚掉了下巴。
“他這又是干嘛!”
前一個轉身搶了先機,如果不是燕綏連降落傘都搗鼓出來了,兩人就輸定了。
這一個轉身……
“還是搶先機啊。”燕蛔蟲回答了她的問題,眼神里有微微贊賞。
文臻也明白了。
易銘還在山上呢。
而此時她和燕綏,以及所有護衛朋友都在山下,山上再無人能攔住他,他回去迅速救出易銘,往大山里一鉆,自有下山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