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堂沒什么異樣,只是不知何時又把苦辛給嚼上了,他臉上還有沒擦盡的泥巴,簌簌落在苦辛上,他也不管,咔咔地嚼得響。
童邱看了他一會,最終還是沒把那句“你沒事吧?”問出口。
有些事是永久鏤刻在心上的疤,哪怕被層層偽裝包裹,依舊輕輕一動便要流血,對此最大的呵護,便是不去碰它。
半晌他道:“何苦。”
他說的沒頭沒腦,和他多年默契的周堂卻聽懂了。
周堂嚼了一會,忽然含糊不清地道:“情之一字,最是勉強不來。”
童邱道:“你既然明白,為何還要教飛白努力呢?”
那丫頭一看就心志堅毅,絕不是誰努力追逐就會變心,既然注定要收獲失望,何必還這么死纏爛打?
“飛白心思堅執,雖不算嘴笨,偏偏情感之事顯得又韌又鈍,拿不起,也放不下,將來難免要多絆自己幾個跟頭,更怕……”周堂停住,笑了笑道,“還不如讓他多碰幾次壁,早些了結了好。這叫……以毒攻毒。”
童邱呵呵一聲,顯然對他的謬論再次不以為然。
“說不定多碰幾次,就情之所至金石為開了呢?那不就賺到一個媳婦了么?”周堂忽然十分神往地道。
童邱回他一聲更大的:“呵呵!”
……
次日下午,文臻燕綏跟隨段夫人一行終于進入主城。
長川主城早已得了報訊,城門大開,傳燈長老親率長老堂剩余長老和易家族人出城十里迎接,一路上旌旗飄揚,待遇隆重。
跟在車隊里的文臻一看這陣仗,便和燕綏咬耳朵,“咱們弄錯了吧?這位不是小家族的夫人對不對?”
“是啊,她是易勒石的夫人段氏。只是和易勒石夫妻不和,多年分居。偏偏又出身高貴,是長川十八部族原先的共主家族的長女,當年易勒石能夠在和西川易家決裂后奪下長川,迅速劃定自己的地盤,鞏固對長川的統治,段夫人家族功不可沒,沒有十八部族的擁護,易勒石可沒那么容易站穩腳跟,所以段夫人不肯冠夫姓,多年不肯回長川,易勒石也沒辦法。”
“奇了怪了,你既然這么清楚,之前為什么不和我說?”
“試試你能不能自己猜出來啊。”
文臻呵呵一聲,心想我信了你的邪。
她抬頭看了一下高處,也不知道林飛白和司空昱等人藏在哪里。
昨夜她在路邊一塊石頭上發現了林飛白留下的記號,知道他已經找到了自己,只是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周堂給請走了,又被燕綏給弄睡了。早上醒來也沒能見到面,燕綏表示他已經知道了,林飛白確實留下了記號,已經來匯合。但是不是大部隊。厲以書的刺史隊伍還在道路上跋涉,易人離暫時留下保護他,林飛白帶人提前追來,本來當初燕綏帶著文臻亂跑,中間缺失了一段記號,林飛白也很難找到他們,但是在堯城附近遇見了司空昱帶領的過來支援的天機府隊伍,靠著那些人的天耳通天眼尋蹤等等奇特能力,硬生生將缺失那一段路程找了出來,終于在主城之外的客棧看見了文臻。
文臻本想和林飛白司空昱等人打個招呼,結果燕綏表示媳婦養傷要緊,閑雜人等就別見了吧。
文臻也懶得和這人爆棚的占有欲計較,反正進了城總會見到的。
外頭那一大堆人她也懶得去認臉,都交給地主家的裝傻兒子去操心吧,她累了這一路,徹底躺平準備做蛀蟲了。
主城里來迎接段夫人的隊伍,以傳燈長老為首,大多舉止恭謹,氣氛安靜。也有一兩個神情淡漠,避在一邊。
文臻特意掀開簾子看了一下,發現那位美大叔提堂長老不在,隱約聽見身邊有人八卦,說是提堂長老又和傳燈長老吵架了,一怒之下沒來。
文臻呵呵一聲,心想什么吵架,喝酒去了吧?
幾位長老在前頭和段夫人問候幾句,便命開城門。
城門開,這邊的車駕還沒起,忽然城門里頭煙塵四起,馬蹄聲急,騰騰之聲中沖出一大群的駿馬來,馬上都坐著神情彪悍的騎士,都不是東堂常見衣著,有的光頭后腦勺結小辮,小辮上還纏著彩帶,有的頭發厚厚的頂著彩色高冠,有的短發插彩羽,有的長發垂重辮。衣著也是五花八門,色彩鮮艷樣式不同于內陸,但大多都在這寒冬里袒露半邊或者全部胸膛,露出結實油亮的胸肌,有的人胸肌上海涂著赤紅的顏料,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被開膛剖肚了。
這樣的各色裝扮,應該就是傳說中幫易勒石奠定長川統治基礎的十八部族了。
這些人分成兩列,從城門馳出,彼此之間互望一眼,各自呸一聲,分道揚鑣。
兩列人卷兩道煙塵如怒龍,轉眼狂馳而出,看見段夫人的車駕也不下馬,領頭騎士舉弓空彈,高喝:“恭迎哈巴桑回長川!”
后頭一齊高喝:“恭迎哈巴桑回長川!”
聲音雄渾,烈馬飛馳,驚得原本兩邊迎候的百姓紛紛后退。
兩道灰龍從城門兩側飛出,包抄一般順著段夫人的車隊疾馳,兩邊領頭騎士一聲長喝:“禮!”
“唰唰唰。”騎士們齊齊張弓搭箭,彩羽如虹在空中交射,飚出無數艷麗的羽痕,在人的虹膜上劃裂光影燦爛,奪奪奪奪一陣連響,每輛馬車的車輪左右側都射下羽箭,那些箭都緊緊貼著車輪,有的還緊緊貼著車下的人,只差毫厘便會被射傷。
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下來,眾人四顧失色。
迎接不是這么迎接的,這已經接近示威了。
傳燈長老臉色鐵青,怒喝道:“你們在做什么!”
沒人理他,兩側的十八部族勇士們,隔著車廂,互相對視一眼,眼神里噼啪似有火星濺起,隨即各自一扭身,催動快馬,竟然反方向再次狂馳!
狂馳中他們再次彎弓如滿月,再次飛箭激射,這回不再沖著車輪,而是沖著每輛車的車窗。
南北兩派的部族,任何事都要一較高下,這迎接段夫人的儀式,也要拼個箭法,每人都出了全力。
利箭呼嘯,聲響如泣,咻咻飛過每輛車的車窗,將車窗后的簾子帶飛,露出簾中人的臉。
不斷有女子驚呼聲響起。
騎士們哈哈大笑。大喊:“既已歸鄉,何不面見!”
領頭的兩人已經錯開,一人車頭,飛射段夫人的馬車車窗。
一人車尾,射的是燕綏文臻那輛。
也就這兩輛,情況不一樣。
段夫人馬車側是易秀鼎,第一輪射箭時她淡淡的眉已經挑起,卻忍著沒有說話,第二輪直射段夫人車窗,她霍然抬手。
“咻”聲短促,易秀鼎的手定在空中,兩指間夾著一根黃色彩羽箭。
射箭的領頭騎士駭然回首。
易秀鼎冷聲道:“對夫人無禮,斷一腿!”反手一擲。
利箭割裂風聲比先前更猛烈,那騎士惶然舉弓要擋,但已經來不及,一聲利刃入肉刺向,騎士無聲栽倒馬下。
而車尾那箭,擦窗而過。
車簾卻沒動,也沒人出手,箭卻忽然偏了方向,鏗一聲擊在車轅上,火花四濺里飛箭彈起,半空里古怪地一扭,追到了射箭騎士的身后。
那騎士一箭出便穩操勝券,看也不看拍馬回頭,哪知道自己射出的箭已經悄悄跟回來了,驀然覺得屁股處有點異樣,隨后四周大笑聲起,回頭一看卻沒什么發現,只覺得屁股處有什么墜來墜去,努力扭腰一看,臉頓時青了。
一根紅羽彩箭,正是他射出去的那一支,正掛在他屁股上,只稍稍刺破了一點外袍,掛在腰部之下,隨著馬奔馳不斷躍動,看上去像忽然生了個甩來甩去的彩色尾巴。
哄笑聲里那彪悍騎士臉色漲紅,一把拔下箭,正要回頭找人算賬,忽然一聲驚呼。
射箭技藝有高低,兩邊為了爭高下難免手下無度,對射中,有兩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其中一人挑釁地隔著馬車縫隙對對方射了一箭,對方見狀自然不甘示弱也回射,兩箭相交處正是馬車前方,而此時,一個侍女正坐在車轅上,處于兩箭攢射的位置,一抬頭便見左右兩側彩光襲來,驚得一聲尖叫。
易秀鼎霍然回首,但她相隔甚遠,已經來不及,一瞬間眉籠寒霜。
忽然一只拳頭從馬車里穿出,一拳擊在那侍女的背心,那侍女卻沒有呼痛,那小小拳頭也十分奇異,仿佛黏在那侍女身上般,輕輕一掄,竟帶著她風車般呼地轉了一個圓,那姿勢柔曼又勁道,說不出的好看,那個圈也轉得非常奇妙,一圈轉完,不僅正好錯開了那箭,還恰恰讓侍女的兩只木屐底分別撞上了那兩支箭,當當兩響,那兩支箭交錯飛回,撞回到那兩個闖禍發呆的騎士身上,雖然力道不夠沒讓兩人受傷,卻騰起一陣淡淡的煙灰。
但此時,也沒人在意這個,所有人都看著那個白白小小的神奇拳頭,這樣圓轉如意地一圈之后,令那侍女飄然坐回,毫發無損,連坐回的姿勢位置都一模一樣。
那小拳頭這才緩緩收了回去。
而此時車簾因拳風飛開,露出簾后人的臉。
微微蒼白,卻令人覺得精致而俏麗,像尊小小的白玉神像,在轎子沉潛的黑暗里發著光。
四面氣氛似乎有一霎的凝滯。
也許這凝滯從那一拳出現便開始,眾人說不清這一拳的奇妙,只覺得那動作美妙,那感覺神奇,像看見一朵花柔軟開放的全程,天地造物,令人膜拜。
遠處,接段夫人的人群中,一個少年,目光灼灼地盯著轎子里的少女,忽然一拳擊在掌心,狠狠對身后人道:“去打聽打聽她是誰!這個女人,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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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明后天預計得請個假,帶兒子出去浪兩天,如果能有點稿子就發,但不做保證。其實我是不想出門的,國慶節的旅游體驗感并不咋地,奈何孩子上了幼兒園,從此只能趁假期出門,娃念叨著出門浪已經很久,我的鐵石心腸不得不軟一軟。
感謝大家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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