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他看著自家沒心沒肺的少爺,也有點愁。
族中都在傳,因為少爺是男丁中病狀較輕的,家主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也把少爺選為繼承人,以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和安撫族中惶惶不安的人心。
就他來看,少爺這樣的人做繼承人,死得估計更快吧。
那少年百無聊賴地站在車轅中,經過花叢采一朵花,經過灌木抓一把灌木,然后把那花那灌木到處亂扔,卻又扔不遠,馬車頂上很快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花木,他又指著那些殘葉枯枝,大叫:“生長!”然后自己被自己逗樂,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小慶默默看著,搖搖頭,認命地抱了掃帚去掃那些花枝。
聽見身后少爺在問他:“哎小慶,你說,我什么時候才能練成宜王殿下那手世間萬物皆為器的武功呢?又要怎么才能擁有令萬物生長的能力呢?”
“少爺。你能令河水瞬間解凍,狂風平地刮起,能用耳朵聽書,用手指讀字,你已經很了不起了。何必要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身后的少年在快活地笑,小慶默默將馬車頂上的灌木掃下來。
更重要的是,你何必要崇拜一個即將覆滅你家族的敵手呢?
小傻子。
……
晃動的馬車停了下來,一個大夫拎著藥箱下了車,一邊道:“無事了。”一邊吩咐一邊的丫鬟,“那兩人臉上身上都有泥,去打點水給擦洗一下吧。”
丫鬟便去打水,人一下車,燕綏便在晃動的馬車里睜開眼。
馬車很寬敞,文臻就睡在他對面,安安靜靜地,氣色比先前好了一些。
他們的傷都處理過了。這車隊果然不是一般人家,有專門的大夫,還有專門的懂醫理的婢子給文臻做的包扎。
燕綏看了一圈,最終還是截掉了身上的包扎白布,取了一截四四方方的,給文臻和自己擦干凈臉,在袖子里摸了摸,又摸了摸,幾次摸空之后又想了一會,最后才在貼身里衣的袖子貼邊里摸出一卷薄薄的皮狀物。
燕綏一向不喜歡袖子里帶任何東西,但很多時候又喜歡甩掉護衛獨往獨來,護衛們為了他出行方便,又不影響他的穿衣感覺,沒少費心思,在他衣服的各個角落里安排一些必須的用具,武器什么的不用,燕綏天資非凡,擅長以萬物為武器,就沒有他到手不會用的,但銀票啊面具啊什么的,中文會將銀票折疊直接卡進燕綏外衣的飾邊,而英語則將面具做得盡量薄,卷起來,貼在燕綏內衣的袖口。
燕綏的外衣已經給文臻換了,文臻那時候自然不可能細細搜檢到銀票,里頭的內衣卻沒換,但面具為了讓燕綏盡量沒有存在感,做得非常薄,固然更能貼合皮膚,但是就容易露餡,需要再行妝扮。
燕綏之前裝昏的時候已經看過,這附近離水源有一段距離,丫鬟打水沒那么快回來,因此不急不慢在文臻懷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一個簡易的妝盒,里頭有顏色深深淺淺的粉。
燕綏擦干凈文臻的臉,給她戴上厲笑的面具,但完全就用厲笑的臉是不行的,燕綏就著妝盒手指快速地一陣抹弄,一張俏麗明媚的臉容很快出現。
那張臉輪廓比厲笑的臉稍瘦,鼻子比她略高,唇要薄一些,眉毛要英氣一些,明明只是改了些細節,但看來就比厲笑美上一個檔次,也比文臻原先的臉更招眼一些。
至于他自己,也完全不是同一個人,膚色略沉了一些,但依舊眉目如畫,光艷逼人,細看來,竟然有點像易銘。
宜王殿下便是改裝,也不肯委屈自己。
改好裝之后便是看傷,文臻身上有很多細碎的擦傷,有根小指骨折了,沒處理好,現在看來有點變形,想要不留下問題,只能斷骨重新固定。
右臂上有一條很深的傷口,看樣子會留下疤痕。
他的手指慢慢地在她右臂的傷口上撫過,一直游移到她的手指,抓住指根,輕輕一扳。
咔嚓一聲微響,文臻的身子蹦了一蹦,額頭上瞬間出了一層汗,卻并沒有醒來。
被加諸于身上的傷害太多太重,以至于她進入深層昏迷,無法掙脫。
燕綏也不希望她醒來,睡眠本就是最好的養傷方式。
他手指十分穩定,重新給她上夾板,給她包扎的時候,他嘴唇緊抿,眼睫沉沉地垂下來,倒像是自己在疼痛。
包扎好了,他最后用那白布條兒,給文臻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湊近蝴蝶結,輕輕地吹了吹,真像一朵白蝴蝶的飛舞,他笑了笑,唇落下來,吻了吻她上了夾板的手指。
然后他舒舒服服睡下來,擠在她那半邊,將一雙長腿有點憋屈地搭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內力源源不斷輸送,幫助她調理體內的淤積。
好一會兒,他松開手,額上也見了汗,卻首先把文臻額上的汗擦干凈了,又抓起她的指尖,在掌心輕輕地揉,從手掌慢慢揉到指尖,再揣進自己袖子里,
他做事一向憑心而行,之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對文臻,他哪怕混亂了很多事,但那種心情仍在,愛意仍在,留戀仍在,看見她就覺得心底溫軟,覺得天地明亮,想要抱住她,撫摸她,將她的每寸肌膚都收在掌心,和她體溫交換,感受彼此的熱度和溫軟。
他確定這是他所愛的,雖經變亂不可摧折抹殺一分。
如今便是重新再愛一次。
那就很好了,至于其余事……重要嗎?
門簾一掀,丫鬟端著水進來,一抬頭卻撞上燕綏的目光,她癡癡看著燕綏干干凈凈的臉,驚訝之余,臉慢慢紅了。
燕綏對這樣的情態毫無觸動,瞟她一眼,摟著文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示意自己要睡了。
他只一個動作,那丫鬟臉紅得更厲害,一句都沒問,忙不迭端著水退出去。
燕綏挑挑眉,摟著文臻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了下來,天色已晚,一行人要打尖。
車隊的人包了這小鎮上最好的客棧,也給燕綏文臻分了一間,燕綏“醒來”之后便和這車隊的人說了,自己和文臻是夫妻,他叫大牛,文臻叫桃花,原是千陽鎮的獵戶,卻因為得罪強梁不得不背井離鄉,準備往長川投親。
兩人被發現的時候,都穿著普通獵戶的衣裳,倒也符合身份。
至于燕綏為啥知道大牛和桃花的名字,自然是厲笑匆忙中提了一嘴。
這車隊的主人也沒對此多說什么,一副既然我弄傷了你自然要負責到底等你傷好再說的態度,諸般衣裳用度,也都給兩人準備齊全。
此時屋內一燈如豆,文臻安睡,燕綏坐在床前發呆。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件事沒做,卻怎么都想不起來。
忽然有人敲門,打開門卻是先前那個丫鬟,端著熱水,這回神態自若了許多,垂著眼不敢直接看燕綏,笑道:“我們嬤嬤交代了。你家娘子身上又是土又是血的,該擦個身。你一個大男人大概做不慣這些,嬤嬤派我來幫忙。”
燕綏恍然大悟。
對啊。
小蛋糕兒得洗澡啊!
想到洗澡他忽然又覺得自己漏了什么事,一邊想一邊接過熱水,道:“有事夫君服其勞,不勞煩姑娘了。”
那丫鬟抿唇一笑,目光在他臉上稍稍一停,道:“你家娘子是個有福氣的。”說完要走,燕綏卻忽然叫住她。
“敢問姑娘,一個人如果受傷生病,七八天沒洗澡換衣,應該是個什么感受?”
他素來潔癖,每日必定洗澡,有時候一天兩三次,所以還真不知道七八天不洗澡該是什么味兒。
丫鬟驚道:“你這是打算讓你娘子一直不擦身洗澡?那豈不是要臭了?雖說這冬天也不流汗,可是受傷生病的人不一樣。可不敢這么糟蹋。”
“哪能呢。我娘子不僅得洗澡,還得洗個痛痛快快的澡,煩請姑娘讓店家再送些水來罷。”燕綏將門一關,轉身舉起胳膊,嗅了嗅自己。
又抖抖領口,再嗅了嗅。
隨即他唇角一彎。
小蛋糕兒給他洗澡換衣了。
有道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還有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
撞到腦袋因此忽然十分通達情理的殿下,在這個推論中感覺到了十分的愉悅,并且興致勃勃地向店家多要了水,準備親自好好給小蛋糕兒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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