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芳音正要說話,忽聽外頭喧嘩,有人喊著府尊和老爺回來了,急忙出去迎,剛走到門口,就見韓老爺連同趙府尊垂頭喪氣地回來,看她看過來,便搖搖頭。
韓芳音知道今日父親和府尊是聽說了宜王殿下攜新任長川刺史出行路過此地,特地前去迎接拜會,看臉色便知道吃了閉門羹,正要和父親說一下方才的事,韓老爺已經意興索然擺了擺手,道:“這里的事兒我就不管了,你且看著辦罷,不要讓人鬧了豐饌節,影響咱們選人便行。”
韓芳音便領命回來,臉色一整,微帶歉意卻又斬釘截鐵地對文臻道:“而且,方才我命人去查看了姑娘所品評的菜色,顯然有失公允,令許多佳肴滄海遺珠。姑娘此舉,已經攪亂了我豐饌節的規則,我們需要重新篩選,增加了許多麻煩,所以姑娘還是要給出一點交代的。”
“什么交代?”
“姑娘留下一道廚藝秘方以作賠償,再和被你不公點評落選的廚子及其主家賠禮也便行了。”韓芳音道,“畢竟他們也不能算尋常廚子,都是高手,是要選去各大世家主廚的人物,怎可被你輕侮?”
文臻眼睛一亮。
她還不知道還有這一出!
這可比千辛萬苦去聯系一個還不知道肯不肯幫忙的廚子要更直接有效啊。
“韓小姐,你這么說我可不服氣。”她笑嘻嘻地道,“你說我品評不公,可我覺得我品評得公平得很。你說我不能服眾,可你又憑什么說我不行?就憑你這張嘴嗎?”
“那么這位姑娘,你又憑什么說你品評公平呢?一道蛋炒飯嗎?”
“我可以拿出更好的菜色來證明自己。證明我有這個實力。你們既然在競爭,那我可以參與競爭。”
“不可以。”韓芳音溫柔地道,“能進入內花廳和王老先生院子的廚子,本身已經經過選拔,是家世出身技藝俱佳的人選。姑娘你聽口音是外地人,來歷不明的人,不能參加選拔。”
“有點不講道理啊。”文臻笑。
韓芳音并不動氣,“道理總是掌握在更有實力的人手中。”
文臻笑著點頭,“好,好。”忽然一指燕綏,“如果這位公子也想參加你們的廚藝選拔呢?”
韓芳音怔了怔,第一次不知該怎么回答,“公子也會廚藝?”
燕綏掀起眼皮看一眼文臻,懶懶道:“算是會。”
“公子會做何菜?”
“蛋糕蛋撻蛋包飯,珍珠奶茶雪媚娘。”
韓芳音:“……”
等等,這些都是什么?
“這個……未聞世上有此菜,文公子可否解釋一二?”
燕綏給她一個“這都沒吃過,你也配談廚藝?”的眼神。
文臻怔了怔。
等等,文公子?
再一看燕綏垂下的眼皮,每根睫毛都透著不情愿,忽然有點想笑。
“這……請問公子廚藝師承何人?”
“我家廚娘。”
“我家夫人。”
燕綏和中文同時開口,燕綏給了中文一個“就你話多”眼神,中文大逆不道地給了主子一個“不要再作了給機會趕緊討好夫人!”白眼。
“尊夫人真是有趣。就是好像懶了些。”韓芳音掩口笑,“豈不聞君子遠庖廚?這等事本該她伺候夫君的啊,怎好叫夫君煙熏火燎下廚房?文公子真是溫柔體貼好男兒,令人心生仰慕,只是小女子有點為文公子不值呢。”
“懶夫人”朝天翻了個內花廳那么大的白眼兒,不想和溫柔體貼好男兒說話并向他扔了個韓芳音。
溫柔體貼好男兒沒有接韓芳音并將她丟到千里之外。
韓芳音沒注意到兩人眼底官司,真情實感地開始憂愁文臻將的這一軍,她認定燕綏是個人物,并根據他出現的時間,高度懷疑他可能是宜王殿下或者長川刺史身邊的隨從官員或者將領,必定出自天京豪門,那拒絕別人可以,拒絕他得罪他,之前做的這許多工夫就白費了。
想了想她道:“規矩便是規矩。自然不能有所偏頗。不過如果兩位真心想要參與比試為自己正名,那么還有一個方式也可以入選進入最后的競爭。”她一指外頭,“昌平人口八萬,普通百姓以得旗多少論英雄。而豐饌節的規矩,只要得旗足夠多,是可以直接獲選的。”
“需要多少?”
韓芳音笑容可掬,“也不算多,十中有一便可。”
廳中眾人原本有點緊張地盯著韓芳音,聽見這句都肩膀一松,露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還以為韓小姐會色令智昏,沒想到韓小姐厲害名聲不是白來的,便是這種情形下,也沒忘記扎好籬笆門。
普通民眾美食以得旗多少論輸贏確實是有的,但是當人人都是參與者競爭者,人人都抱著出人頭地一鳴驚人的欲望,都恨不得自己的旗越多越好,又怎么舍得把旗給別人?
如此一來旗幟的獲得就會極為分散,很難有人能讓所有人心悅誠服,放棄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別人。
何況現在天色已晚,明日便是正式品評,人家七天積累,這邊不過一夜,哪里來得及攢旗?
最后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攢旗取勝,其實只要百分之一,便可直接入選最優那一級。
畢竟八萬人口,百分之一也有八百,而在人流分散旗也分散的當前,八百這個數字已經很大。
韓芳音不動聲色提了十倍,八千旗,意味著最起碼八千份食物,那么也就是說,食材、用具、規模……等等都是驚人的。短時間內別說一個外來者,就是韓府,也籌措不出八千份食物的食材來,更不要說其他的各種必備品。
更不要說都這個時候了,哪里來得及,就算得神仙之助來得及,這時候很多人的旗都已經發出去了。
總之,這個數據,絕無人能在一夜之間做到。
眾人紛紛露出贊譽欣賞和微帶譏誚的笑容,前者是給韓芳音的,后者是給文臻的。
眾人都等著看文臻露出為難神色,或許馬上就要認識到自己的愚蠢找個臺階下,然而文臻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
她連眉毛都沒動一絲,一笑,聲音甜美而又堅決,“好!”
韓芳音微帶譏嘲地笑了笑,并不出挖苦,也沒留客。那趙公子還想讓文臻道歉,韓芳音攔住他,笑道:“公子稍安勿躁,明日場合更盛,有什么事大家看得更明白,不是更好?”
趙公子轉怒為喜,笑道:“對對,明日叫她當著全昌平百姓的面給我賠禮!”
韓芳音又轉向已經站起身來準備跟著某人回家的燕綏,嫣然道:“文公子,天色已晚,這城中人流來往,道路擁擠,怕是不大安全,不如就在韓府暫歇。有些什么需要,我韓府也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趙公子臉色微變,還沒說話,韓芳音已經對他眨了眨眼,悄聲笑道:“留住他,免得出去使幺蛾子。”
趙公子被哄得顛顛地到一邊去了,文臻此時正經過,聽見這句,笑著看一眼韓芳音,道:“哎呀韓姑娘,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這城中明明百姓安居治安良好,你看我這樣一個孤身女子你都放心我一個人離去,這位公子還帶著幾個五大三粗的護衛呢,能出什么事?被人套麻袋胖揍?還是被綠茶婊請去暢談人生?”
“五大三粗的”護衛們一邊委屈地對手指,一邊在心里狂笑夫人賽高!
韓芳音并不懂綠茶婊這樣一個高端洋氣上檔次的稱呼,但這也并不妨礙她聽出文臻話里的嘲諷,偏偏臉色絲毫不變,像沒聽懂般笑道:“這位姑娘我并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只是你一個來歷不明且形跡可疑,似乎有意攪亂我豐饌節的外來客,我們不追究你已經是寬宏大量,難道還要留你住宿?”
“不不不,你這里我不敢住。綠茶很忙,又要安撫備胎,又要勾搭新歡。怎么敢再占用你寶貴的時間。”文臻笑,“您忙您忙,告辭告辭。”
她看也不看燕綏一眼,笑瞇瞇走了出去,韓方音凝視著她的背影,抿唇笑道:“這位姑娘真是怪有意思的。”
轉頭又要和燕綏搭話,卻見燕綏已經起身,跟著文臻出去了。其余護衛也跟著,中文留在最后,自動承擔起給主子彌縫的任務,和韓芳音說了幾句客氣話才告辭。
文臻出了韓府的門,就看見林飛白易人離都在門口等她,她本來想等燕綏出來嘲笑幾句的,結果一看易人離臉色,便問:“怎么?出事了?”
易人離搖頭又點頭,道:“去前面客棧說,我定了房間。”
文臻也便忘了燕綏,匆匆隨他去了,等到一邊走一邊思考小蛋糕今天有沒有聽懂他的暗示,會不會做個珍珠奶茶什么的來賠罪的燕綏出來,門前早沒人影了。
宜王殿下站在冬日瑟瑟的涼風里。
心情很不嘚瑟。
……
文臻跟著易人離一直到了客棧,打開房門,房門里兩個瑟瑟發抖的人驚惶地抬起起頭來。
里頭那個孩子一看見開門就哇地一聲哭了,一疊聲地嚷:“別打我別打我我下次再也不偷了我只是太餓了……”
他身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則顫顫巍巍抱住他,一邊撫著他頭發安撫一邊滿面哀求地道:“幾位貴人行行好,不要為難這孩子,他……他只是想給老婆子偷一口食啊……”
易人離苦笑搖頭,房間里鬧得不堪,文臻問:“怎么回事?”
“這小崽子偷抓了我的蛋炒飯,我去追,一直追到一個破廟里,里頭一堆小乞丐,特別能嚷,再嚷下去就要把官差引來了,我氣不過,就把人拎了出來,結果那老婆子死抓著不放,也只好一并拎出來。本來就想嚇嚇他們就算,結果倒給我聽了個故事。”易人離一條腿踩在椅子上,冷笑道,“聽說了一個兒子博得前途將老娘托付給本主和好友,結果本主冷漠,好友吞占兒子寄來的銀錢,還將老人趕出去的故事。若不是這老婆子往日很是照顧這些乞兒,得了這些乞兒報恩,將她藏在破廟里乞食給她吃,估計也早就沒命了。”
文臻越聽越耳熟,道:“這婆子的兒子莫不是個外派往世家的廚子吧?”
易人離道:“猜對了。而且還是去長川易家的。”
這可真是峰回路轉,得來全不費功夫。文臻大喜,又問那狼心狗肺的所謂好友是誰。
“那位好友原本也只是個普通廚師。這老婦人的兒子石頭去易家做廚子時候,也將自己的廚藝心得都給了好友一份,每月寄回來的銀錢也很是豐厚,這人又有錢又有了技藝,苦練了一陣,現在是昌平府尊家的大廚。”
文臻立刻就笑了。
很好,送上門的人頭。
看今天那架勢,這位大廚就是內定要獲選并送往世家的廚子,如果是打算送往易家的,那那位石頭兄發現自己辛苦多年,老娘和前途都給這白眼狼害了,不知道會是什么心情。
她想著這世上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偏偏那小乞丐就抓了易人離碗里的飯,若是換成她,肯定不計較;換成燕綏,直接連碗扔了,也不會多看那乞兒一眼;林飛白可能會把自己的飯全部給對方,說到底都會自矜身份,都不會像混跡市井半點虧不肯吃的易人離一樣,當真追上去抓人。
“你去安撫一下唄,這老婆子和這小乞丐大抵吃了許多苦頭,神經兮兮的,怎么勸說都沒用。”易人離苦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