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尉淡淡道:“娘娘說的是。”
他話音剛落,立即一人聲音激動地接道:“是以,還是請宜王殿下將烏海草菅人命之事給陛下娘娘一個交代,將堯國和談失敗之事給陛下娘娘盡力補償,盡到自己的孝心,再說其他的罷!”
眾人紛紛側頭去看那說話的傻大膽,用眼神給予鼓勵支持和敬佩之意,也有人面露憂色,有點不明白為什么這兩人要在這樣的喜慶場合開炮。
不過仔細想一下,皇后娘娘應該挺喜歡這樣的開炮,絕對不會介意自己的壽辰再次變成對宜王殿下的三堂會審。
文臻眉毛一挑,怒色一現。
這炮開了好幾天還沒完嗎?皇后生日都繼續加班嗎?就這么要不死不休嗎?
她身邊不遠處就是林飛白,她頭一側,悄悄問他:“這老家伙是誰?”
“太常寺卿,林俞。”
文臻正想這位是誰,以前也沒啥存在感,太常寺,清貴文職,怎么忽然就和燕綏杠上了。
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來,這不是當初姚縣丞夫人林氏的父親嗎?姚縣丞是姚太尉頗為喜愛的侄子,據說姚太尉幾個兒子都好武,但并無建樹,姚太尉這個侄子從小一直養在他府里,差不多也就當兒子看了。
這么說勉強也算一對親家。
林氏在烏海上是死了的,文臻眉頭一皺,有點明白這兩人不顧場合發難的原因了。
燕綏徹底停了掏禮物的動作,看了林俞一眼,道:“本王便要交代,也是和我父皇的事。何須你操心?”
“天家無私事!”林俞硬邦邦地回,盯著燕綏的目光滿是悲憤,“何況我還是苦主!”
殿上轟然一聲,眾人都驚疑不定地盯著林俞。
皇帝皺了皺眉,看了看燕綏,忽然又看了看文臻。
文臻垂著眼,沒有接他的目光。
皇后仍舊菩薩一樣坐著,林俞這句話一說,眼看著眼圈就紅了,拼命忍住,猛地往前一撲,跪在丹墀之下,向帝后砰砰磕頭,“陛下恕罪,娘娘恕罪,臣本不該在這喜慶日子里提起此事,只是實在是……實在是……臣昨夜才知道小女亡于烏海之上,臣一夜輾轉反側……今日臣有諫……請陛下娘娘容臣一訴,臣愿之后自領咆哮金殿不敬皇后之罪!”
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之后,竟然是皇帝接了話,“那你便說罷。”
林俞咬牙忍住哽咽,道:“當日烏海之上,唐家宴客,廣邀親朋及建州百姓觀禮。臣幼女林氏,嫁與姚太尉侄漳縣縣丞姚文邕,也在受邀之列……”便將當日的事說了個大概,末了道,“宜王殿下下令撞毀唐家船只,導致小女和女婿落水,女婿先得救,上了唐家救援的船只,小女卻在水中,遭海獸撕咬而亡。而當時殿下就在場,不僅沒有施救,當臣婿跪求殿下相救小女的時候,殿下竟然置之不理!”
眾臣嘩然。
文臻眉毛一挑。
她覺得有點忍不住了。
真特么的顛倒黑白。
“林大人。”
甜美的女聲響在金殿之上,眾臣一時有些恍惚,心想哪里來的女人,好像不是皇后啊。然后才反應過來,哦,現在多了一個女大臣了。
眾人齊刷刷地看她,文臻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淡淡道:“不知道是何人給林大人說了這個版本的經過,但據我所知,事實不是這樣的。”
“不是怎樣是怎樣?”林俞咬牙盯著她,“你要說小女的死是自己落水,是咎由自取,和殿下完全無關,是嗎?”
最后一句從齒縫里迸出,悲憤至極的文人也能生出殺氣,群臣看看他,又看看文臻,最后有志一同地,看看燕綏。
和所有人面色復雜不一樣的是,燕綏本來一直無可不可地聽著,淡漠的表情在文臻忽然開口后,便有了細微的變化,那變化不熟悉他的人也不大看得出來,但沒來由地也會覺得,殿下忽然看起來,眉目更暢朗,目光更湛湛,本就昳麗的容貌,越發光彩照人。
似乎心情很好,非常好。
文臻沒有看燕綏,只盯著林俞,在他目光逼視下,沉吟了一下,平靜地答:“要這么說,也可以。”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臣嘩啦一下把之前集中在燕綏身上的目光,都不可思議地統統砸給了她。
文大人素來溫柔甜美,與人為善,怎么今天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
林俞怒極反笑,渾然忘記這里是朝堂,嘶聲道:“你是不是還要說,唐家那船是自己斷的,也不是殿下下令撞的?!”
文臻默了一下,其實這話也沒完全說錯,唐羨之那個船中船設計,很可能就算沒有被撞的意外,也會自行分解,到時候倒霉的就是另一批人,否則也沒必要用上這種設計了。
但是沒有發生的事情便不必說,何況涉及唐羨之。
“那倒不是,撞船的事確實有,也確實是殿下下令,只是……”
林俞打斷了她的話,忽然冷笑道,“文大人,我念著你自做女官以來,頗做了些好事,特意給你留了一些面子。沒想到你如此不知收斂,被輕輕放過還不思悔改,還想袒護有罪之人。當真是利欲熏心,婦德不修!”
林飛白一直皺眉聽著,聽見這句頓時忍耐不住上前一步,被文臻一把拉住。
燕綏轉頭,看了林俞一眼。
林俞下意識一抖,隨即便挺直腰桿怒視燕綏。
接話的又是燕絕,這家伙經過燕綏一通折騰,大抵是破罐破摔了,膽子比以往肥了許多,站在燕綏身邊,端著下巴似笑非笑道:“林大人,聽你口氣,似乎烏海見死不救這事,文大人也有份啊。”
林俞施禮道:“是,其實臣婿也曾向文大人求救,當時文大人就在唐家的備用船上,只是文大人并沒有理會。”他冷冷看著文臻,“聽說當日烏海海上,無數人落海,于風雨冷海中哭喊掙扎,文大人卻被保護得很好,護衛群擁,厚衣大氅,一滴水都沒沾著,想來對于他人的生死號啕,自然也難有體會了。”
姚太尉立即道:“陛下,此事乃吾侄姚文邕親歷,宜王殿下前幾日沒少受這烏海之事彈劾,至今也沒給一句解釋,想必是覺得千里迢迢,并無苦主。請陛下容姚文邕上殿對質。”
皇帝又看了燕綏一眼,半晌淡淡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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