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痕落在光影正中。
漸漸,不見。
……
文臻和燕綏并沒有進第三進殿。
因為那里是一個大通鋪,住著在香宮執役的所有宮女。那通鋪沒有被褥鋪蓋,只有光禿禿的床板,整座大殿一覽無余。
饒是如此燕綏也不想進去,開了門,隨便撒了一把石子,聽了聽,便道:“走吧。”
兩人往回走,卻沒有進第二殿,而是從第二殿的屋頂上過,再繞到第二殿的前面,再從前面繞回后面,從第三殿與第二殿連接的門回去。
進殿之后還是那樣,經幡垂地,白煙繚繞,神像趺坐于其上。
兩人從神像邊過,看也沒看一眼。
燕綏在前面,文臻在后面,兩人中間隔了一個神像。
燕綏正要去拉門栓,忽然手一抬,一把竹簽,以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忽然從他腋下往后爆射而出!
直射那神像!
與此同時文臻在后頭,一拳打在身邊一個銅香爐上,那拳黏得銅香爐滴溜溜一轉,順著那太極般的圓轉流動之勢,呼嘯著撞向那神像后心!
那神像猛然躥起!
燕綏文臻目光不變——頭頂和前后門都已經被兩人做過手腳,去哪都是自投羅網!
誰知那人躥出來也不過是個假動作,躥到一半,身子猛地下沉,竟要從寶座底下逃走。
燕綏和文臻并沒有動作,那人身形剛剛陷下去,轟隆一聲,銅香爐砸在了寶座上,將那個缺口卡住。
一只手猛地從地洞里伸出來,然后被咻咻咻飛來的竹簽逼得飛快再縮回去。
燕綏和文臻從容地過去,低頭一看,那個假神像卡在地洞里動彈不得呢。
文臻憐憫地搖搖頭,心想真是個傻逼,也不想想,上面左邊右邊既然都被封住,下面怎么可能漏掉?
不過,太后的供殿里藏了一個男人,還真是驚世駭俗的奇聞呢。
也不知道太后會不會后悔今日難得出手一次,就招惹上了燕綏這個煞星。
燕綏淡淡地看著那空了的寶座。太后香宮有問題是很早以前出法隨就和他說過了,但是經過調查,并沒有發現太多的異常舉動,因此也就不想打草驚蛇。
他素來不是愛管閑事的人。
誰叫他這個便宜奶奶,不好好清修,把心思動到了文臻身上呢?
兩人躍上供臺,看見底下是個不大的空間,黑黝黝的,里頭的人正在吭哧吭哧努力推銅香爐。
看樣子是個不會武功的。
文臻試探著問了幾句話,對方埋頭推香爐,也不回答。
燕綏便走到院子里,那里有一缸細沙,燕綏連缸搬了來,斜斜傾倒在銅香爐上,其余部分用木板擋住,只留下細細一線縫隙,細沙便像沙漏一樣流水般傾瀉向地洞。
底下那人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發出一聲驚恐的嚎叫。
文臻覺得這人聲調好像有點和平常人不一樣。
“慢慢想。”燕綏笑道,“沙子管夠。”
說完他便不管了,外頭傳來了喧嘩聲,仔細一聽居然還是皇帝的聲音。
太后自己始終縮著,把皇帝給搬出來了。
兩人出去,便聽見外頭皇帝怒道:“燕綏你又在做什么?太后香宮神圣之地,不許胡來!”
燕綏拉著文臻在桌前坐下,裝模作樣攤開經卷,笑道:“抄經啊。抄經自然要在最神圣的地方抄。那些人總來吵吵攔我,好像這里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我便把門堵住了。父皇你走遠些,我給你開個門。”
外頭皇帝的聲音平靜了些,道:“你先把這些缸挪開,這樣堵著成何體統。”
燕綏揮袖將缸挪開,只留出只能一人通過的道路,笑道:“父皇,香宮你還沒來過吧,兒臣方才瞻仰了一番,二進殿的神像尤其莊嚴,令人見之如沐春風。父皇你也來拜一拜?”
皇帝剛要說話,忽然一個嬤嬤匆匆出來,對皇帝行禮道:“香宮檀香太濃,怕傷了陛下。太后請您務必珍重龍體。”
皇帝便對那留下的黑黝黝的一人道看了一眼,道:“既如此,朕便不進去了。朕去探望一下母后。”
那嬤嬤只得躬身請入。皇帝又道:“燕綏這跋扈性子,是該好好修心養性,今晚便在香宮抄經。”又命侍衛,“都散了,不要在這清凈之地喧嘩。”
眾人便領命而去,香宮大門也被重新關上,四面恢復安靜,燕綏笑了一聲。
文臻也笑了一聲,搖搖頭,心想這世上哪有真正的老好人。
外頭鬧成這樣,里頭這些抄經的,挑水的,居然還在各自干各自的事,沒人多看一眼,全部都活成了行尸走肉。
直到太后的人沒能進來,皇帝也沒讓燕綏出來,才有人開始卸下那麻木的面具,悄悄對燕綏和文臻看。
文臻便招手示意她們過來,好半晌有人怯怯走近,文臻便問她們素日在香宮所見所聞,眾人卻都露出畏懼神色,只說這里需要苦修,她們很少見到太后,日常就是太后身邊嬤嬤對她們進行管理,二進殿是不許去的,平日里都繞過二進殿行動,大家日子都過得苦,時不時還有人死去,死去的人偶爾有抬出去,但更多的是就此便不見了,但大家都是時刻生不如死的苦熬,也沒有心情去關心別人的死活。
文臻又問香宮里呆過后來又能出去的都有哪些人,眾人都搖頭,文臻有些奇怪,便提醒她們聞近純不是嗎?結果眾人都茫然對望,問聞近純是誰?
文臻想或許改了名字,又說起聞近純形貌,結果眾人居然還是記不得。
文臻當初可是親眼看見聞近純執役香宮,并且受到里頭管事宮女的呵斥,那些吃的苦頭不可能作假,可如今這里沒有一個人說看見過她。
這是怎么回事?
還有件奇怪的事,就是這些宮女雖然在受苦,但是并沒有人向她尋求解救,文臻試探地問她們是不是想出去,結果眾人也都搖頭,問急了,就木木訥訥道一句,“出去也沒用——”
再問就不肯說了,有人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天色已晚,便推開文臻,掉頭往后頭宿舍走。
一人走,其余人也跟著走,不再理會文臻,也對她沒有任何多余的好奇,文臻看著她們排成長列,順著二進殿旁邊的小道繞行至三進殿,單薄枯瘦的背影漸漸沒入黑暗,心底升起一股詭異的感覺。
燕綏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道:“時辰差不多了。”
文臻這才想起那個用沙漏倒計時生命的假神,心想再不拎出來可就活埋了。
回到殿中,一進門,卻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什么東西被烤熟了……
然后她便看見那個銅香爐底下微微躥起的火焰。
燕綏一步上去,踢開銅香爐,文臻一探頭,立即又縮回去。
她不想把隔夜飯吐出來。
里頭起火了。
至于那個假神,早就外焦里嫩。
明明之前看過,到處都是鐵制的,頭頂還在落沙,根本不具備起火的條件,但那里頭還在冒著幽幽的火焰,不過那火焰并不足以將人燒死,而是在那人的胸口位置緩緩燃燒,一抹青藍色的火頭,在黑暗中無聲躍動。
燕綏卷出一捧沙子,隔著距離文臻也能感覺到那沙子滾燙滾燙,可以想見現在整個鐵壁溫度都極高,這不是那點火焰能造成的,是有人在別處升溫,將這里變成一個大烤箱,將這人烤死。
滅口滅得真快。
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什么溫度能這么快上升到這程度,而這人經受這樣的痛苦能一不發。
現在這個地洞已經不能進去,想要問話也沒了線索,燕綏卻并不意外,四面查看了一下,掀開了那洞旁邊的地磚,從供臺上找了一個黃金盤,捏成金管形狀,又抽了帳幔的絲線,揉搓成長長的一條,足有近丈,其間他還跨了幾步查看了一下距離,然后將長棉線在長明燈前浸滿了油,將掀開的地磚之下掘出一條管道,埋上棉線,一直埋到慈仁宮和香宮之間那條夾道,機關不能打開了,但底下還有縫隙,燕綏將金管慢慢送入,后面的動作文臻也就沒繼續看了,燕綏出手,慈仁宮肯定沒好日子過。
做完這些,整座香宮的宮女們也都吹燈睡覺了,偌大一座宮殿,便忽然陷入了幽幽沉寂之中。
------題外話------
燕綏:你就是個天外妖物!
文臻:你才妖物!你全家都妖物!
燕綏:正好,妖物配妖物,生個小妖怪,拳打唐羨之,火燒林飛白。還有誰敢上,叫他回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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