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朝喪了富貴冠
金鳳特準了風月出宮,與段云重在宮外相會。風月對著金鳳磕了三個頭,收了金鳳給的銀子,并沒有多說什么,便走了。金鳳看著風月的背影,忽然覺得蕭瑟得很。
她覺得風月沒有良心。她這么疼她,還救過她的命,她卻為了一個男人就這么干脆地離開她,將她一個人扔在這無趣的宮里頭。金鳳的心中,難得地充滿了怨氣。
可是,畢竟是她自己主動提出讓風月走的啊。
金鳳在太液池邊的黍微亭里坐了一個下午。她想不清楚,從太后、徐太妃到段云重、風月,從劉歇、劉大夫人到劉白玉,從周大才子、呂大尚書到柴鐵舟、魚長崖,一直到段云嶂。這些人,所有的人,她原本習慣于討好或應付的人,她原本喜歡和不喜歡的人,忽然之間在她腦海里都模糊了。似乎這些人聯合在一起在進行什么秘密而龐大的陰謀,而她,是唯一一個泥足深陷卻又毫無所知的人。
她忽然有些想念劉白玉,帶著一種不太光彩的心情,想念著劉白玉。當劉白玉還在宮里的時候,她起碼會覺得,自己還不是腦子最不清楚的那一個。
然后,她想到了劉白玉臨出宮時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彼時她不以為意,她知道劉白玉倘若不給她添堵,是不會安生的。可是如今將劉白玉那番話拎出來想想,又是別有一番滋味。
“妹妹,你是威國公之女,當今圣上之妻,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你可曾想過,真到了天下大亂的那一天,你當如何自處?”金鳳閉上眼睛。
從她進宮那一天她便抱定了得過且過的心思,只是沒料到她這一步步走來,非但沒讓自己的處境好一些,反而越發地艱難起來。可是朝堂上這些腌臜事兒又不像書山有路勤為徑,有志者便能夠事竟成。辛辛苦苦百般謀劃又能如何?還不如抱著被子好好睡覺。
她若將她心中的想法說給段云嶂聽,段云嶂勢必又要罵她不思進取,聽天由命了。想來想去,金鳳甚苦惱。
驀地,亭子外頭施施然一個聲音飄進來:“啊喲喲,侄媳婦,皺著眉頭是會長皺紋的喲。”金鳳眼前一亮。“攏月皇叔!”
段攏月便像從前的許多年一樣,搖扇微笑著站在一叢搖曳的小黃花旁邊。“皇叔這么快就回來了?原以為您會在滄州待上三個月的。”
“呵呵,聽說京城亂成了一鍋粥,忍不住回來看看。”“皇叔真是愛湊熱鬧。”“那是。”金鳳低了低頭,便聽到段攏月甚唏噓道:“我竟沒有看出,云重這么有骨氣。”
“有骨氣?”“沖冠一怒為紅顏,還不算是有骨氣么?”
“皇叔覺得,云重這樣做真是為了一個女子么?”金鳳問。她心中其實更想問的是:段云嶂貶斥云重,真的是為了他的婚事么?
段攏月停了停,高深莫測地審視著金鳳:“侄媳婦啊,你如今倒很有幾分老女人的滄桑與犀利了,這樣不好,不好。”金鳳撇了撇嘴。
段攏月淡淡一笑:“段家的男人哪里會有癡情種。”“皇叔難道不是癡情種么?”
“我若是癡情種……”段攏月神情中微冷了一下,“我若是癡情種,當初何至于眼睜睜看著她嫁給……”“什么?”金鳳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話尾。
段攏月卻硬生生將后半句吞了回去。他瞧著金鳳手中的紙扇上繪制的兩朵桃花,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侄媳婦,我那昆侖扇子用著還順手么。”
金鳳本想追問,見他如此,也只得訕訕收口:“順手,順手。”“那為何不見你用?”他十分耿耿于懷的樣子。
金鳳歉然:“上次回威國公府時,母親見那扇子精美,愛不釋手,便要了去。皇叔,如此是否不妥?”段攏月一愣,眉宇間有什么東西緩緩暈開。“你母親?”
“就是威國公府的大夫人啊。”“哦……”“皇叔,要不,我去要回來?”段攏月卻不回答,半晌,眼眸有些朦朧地問:“她喜歡那扇子。”“嗯,喜歡。”
“她……她知道那扇子是我、我的么?”“知道。”金鳳皺眉。攏月王爺居然也有舌頭打結的時候。段攏月笑了。“她喜歡便好。”
金鳳瞧著段攏月一張風流倜儻卻已實在是青春不再的臉,輕微地打了個哆嗦。忽然,一道靈光正正地劈在她腦袋瓜上。這事似乎絕無可能,卻又似乎順理成章。
“皇叔,你心里頭那個人,莫非就是她?”“誰?”“我母親,劉大夫人。”段攏月的眼皮在幽暗的陰影中顫了顫。“怎么可能。”他說。
金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便也哈哈一笑:“怎么可能。”